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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125)

钟太监皱眉道:“邱乘云这人咱家是知道他的,比较贪吝,这事怕是不假——你说那马千乘夫人带着幼子要进京告御状?”

张原道:“马夫人秦氏是苗民,颇受我汉人诗礼教化,所以要进京与邱太监对质,若依石柱那些土民,就要冲进云阳狱夺回马千乘了,公公博学多闻,想必也知道川黔那边的苗民、土民桀骜不驯、民风剽悍,早年播州苗人杨应龙叛乱,朝廷费了很多钱粮、死伤军士数万才平定,历来朝廷对他们都是以恩抚为主,现在邱太监如此诬陷马千乘,只怕又要激起一场大叛乱,小子听说此事,想起钟公公忠义,便要那秦氏之弟秦民屏与我一起来见公公,公公或许有力挽狂澜之策。”

钟太监问:“你说那马千乘的内弟也来了?”

张原道:“就在署门外等候,不敢扰了公公雅兴,所以由小子先来探问。”

钟太监指点着张原笑道:“你绕了一个大圈却是有事来求咱家,可恼。”口里说着可恼,脸上却是笑意不减,可见张原方才这个大圈绕得多么好,不然的话一来就说马千乘的事,钟太监定然不悦,以前的交情也一干二净了。

张原恳切道:“也只有公公深明大义担当得起此事,邱公公那样的不免有些任性,不知为皇帝分忧,公公若能化解此事,石柱土民自当感恩戴德。”

钟太监沉吟道:“咱家与邱乘云虽无怨隙,也无深交,他那人太俗,咱家在宫里时与他往来的少——马千乘一方土司,也是小气,把三千两银子送上不就是了。”

张原道:“马千乘入狱后,马夫人送去了五千两银子,可邱太监不收了,咬定被劫了五万两,要马千乘交出五万两才肯免罪——”

钟太监连连摇头道:“太贪,太贪,邱乘云太贪。”

张原道:“公公你想,石柱土民本就穷困,这要是硬搜刮五万两,土民肯定是要反了的,邱公公现在是拍屁股走了,到时川黔大乱,只怕也难逃罪责。”

钟太监点头道:“咱家会和他说明利害,他离川入京应该会绕道杭州,他父亲本家就是余杭人,邱乘云十二岁入宫,后来升迁得志,他父亲去京中探望他,他下帘不肯见,还让人用竹笞打他父亲,恨他父亲当年忍心阉他,他父亲大叫他乳名求饶,这才下堂认父,抱头痛哭,这几年每年都有厚礼送回家,邱家俨然富豪。”

第一百二十九章 撒娇也生硬

张原听说邱乘云老家就在余杭,喜道:“既然邱太监要来杭州,那就有劳钟公公妥为转圜——公公,我去把马千乘的内弟秦民屏唤来,公公亲自问他话,如何?”

钟太监道:“那好,叫他进来。”便让一个小太监跟着张原出去,这小太监并非合法太监,是私下自宫投靠的,小太监姓高,十二、三岁,称呼钟太监为干爹。

张原与那小太监出到织造署门房,秦民屏、穆敬岩、穆真真、武陵还有两个石柱土兵都等在那里,张原对秦民屏道:“秦兄,钟公公有请。”

秦民屏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钟太监肯见他,那想必就是肯出面说情了,对张原的感激真是难以言表,向张原一躬到地,这才跟着二人进去。

到了膳堂,只见钟太监负手立在阶墀上,对张原道:“张公子自顾用饭,咱家是吃饱了。”看着秦民屏道:“你便是石柱宣抚使的内弟,好雄壮的一条汉子!”

秦民屏叉手唱喏:“土人秦民屏参见钟公公。”

钟太监道:“随咱家到小厅说话。”转身朝左边的厅堂走去。

秦民屏朝张原一看,张原道:“钟公公急功好义,有古贤人之风,秦兄好生回话便是。”秦民屏点点头,跟在钟太监后面进了小厅。

张原在墀下站了一会儿,钟太监没让他一起过去,想必是要单独问秦民屏一些话,他当然不好擅自进去,还是先吃饭,方才只顾那寻思说话,真没吃几口菜。

张原步入膳堂,那两个美婢赶紧迎上来问:“张公子,要厨下另上酒菜吗,这菜肴有些凉了。”

张原道:“不用麻烦了,我随便再吃些就好。”坐到先前座位上,一个美婢便用酒烙烫酒,另一个为张原倒去残酒,重新斟上,然后退在一边,那青帷幔后,流水一般的箫声又汩汩泻出。

张原心道:“这钟太监真会享受,边用饭还要边品箫。”听了一会儿,说道:“不用吹箫了,吹这么久嘴也累不是。”青帷幔后便寂然无声。

张原独自喝了一杯暖暖的宫廷御酒寒潭春,吃了一些重罗精面食,便放下筷子,就听身畔的美婢问:“张公子还要用些什么菜肴,尽管吩咐便是。”

张原道:“我吃饱了,在这里等公公传唤。”

另一个美婢便很快端上一盏热热的茶来,还有果子油酥、黑白饼、甘露饼这些茶点。

张原抿了一口茶,赞了一句:“这是建宁贡茶,烹得也好。”

左边那个有两个梨涡的美婢道:“公子好品味,这是建宁贡茶‘龙苑报春’。”

张原“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话,太监脾气怪异,尤其是对女人,占有欲似乎更强,他得小心点,不要招惹是非。

一盏茶见底,还没看到钟太监过来,张原有些内急,不敢劳烦这两个美婢,走到堂外,见那个小太监侍候在小厅边,便招呼道:“小高公公——”

那小太监趋步过来,赔着笑脸问:“张公子有何吩咐?”

张原让这小太监带他去小解,回来时见秦民屏已经连连鞠躬退出小厅,便上前问:“秦兄,事情原委都向钟公公禀明了吗?”

秦民屏道:“都一一禀明了,钟公公大仁大义,已恩允向邱太监说情。”

张原让秦民屏稍等,他入小厅向钟太监施礼道:“多谢公公美食款待,小子先告退。”

钟太监道:“咱家答应向邱乘云说情,只是此人贪吝,他这是想私吞矿银五万两,趁机赖在马千乘头上,这要他吐出来绝非易事。”

张原道:“既然邱公公的老父就在余杭,可以让秦氏去向其父求个情,这边有钟公公主谋此事,应该能说服邱太监。”

钟太监点头道:“咱家尽力而为吧,马家的人都到杭州了,料想邱乘云也快到了,你就在这里耽搁几日,到时你与咱家一起游说邱乘云。”

张原想想离三月初七还有些日子,毕竟秦良玉这边的事要紧,躬身道:“是。”

钟太监又让他搬到织造署里来住,张原婉拒了,说内兄商周德还在等着他。

张原和秦民屏辞了钟太监,出来叫上穆敬岩父女、武陵和两个石柱土兵从涌金门进城,找了一家酒楼用晚饭,张原是吃过了,这时随便再吃些,待回到运河埠口已经是亥初时分。

张原先到五明瓦大船上向商周德说了方才见钟太监的事,商周德见事情还算顺利,也颇欣慰,说道:“那我们明日游西湖,后天差不多就要启程了,你在这里多耽搁几日吧。”

张原刚回到三明瓦白篷船,还没坐定,秦民屏又请他去红头樟船议事,来到红头樟船,秦良玉母子都下跪向他行大礼,张原如何敢当,也跪下还礼,起身共议说服邱乘云的事,张原让秦民屏明日多带几个土兵去余杭找到邱乘云家人,秦民屏不妨客气点,土兵可以蛮横一些,软硬兼施,既求情又威胁——

秦良玉赞道:“张公子睿智,洞察人心,这次能遇到张公子,真乃我石柱土民之福。”

又商议了一会儿,秦民屏送张原回船——

小小的舱室里油灯昏黄,武陵扛不住睡意,穆真真说:“有我呢,小武你先睡吧,少爷回来我会服侍。”武陵便先睡了,张原回来时见穆真真跪坐在莞席上看他昨日写的小楷字,那是他临摹祝枝山的《前出师表》——

“真真也认得字吗?”张原躬腰进舱,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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