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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126)

穆真真已先梳洗过,堕民女子那种高髻解散了,长发用一方青色棉帕束成一大束垂在脑后,因为是跪坐着,发梢直拖至莞席上,好似闲云委地——

穆真真赶紧将那几张小楷字放好,双颊微红道:“婢子只识得自己的名字,还有我爹爹的名字,其他字就不认得了,哦,还有大善寺三个字,大雄宝殿、药师殿、观音堂、城隍庙这些字都认得。”

张原脱了鞋子趺坐着,笑道:“这么说经常能看到的字你都认得,那也认得不少了,若每个字都像橘子那么大,装起来也有一背篓了。”

穆真真抿了抿嘴唇,含羞带怯道:“少爷取笑小婢。”这有点撒娇味道了,只是这堕民少女自幼丧母,从没被人宠过,所以撒娇也有些生硬,好像狸猫伸爪试探似的,随时就会缩回去。

可就是这么生硬的撒娇,却让张原心动了一下,问道:“那你方才看我写的这几张小楷,你认得其中几个字?”忽然伸手在鼻边挥动,笑道:“真真去端水来让我洗脚,臭了。”

穆真真“咯”的一声笑,敏捷地起身,钻出舱门,很快端了一木盆热水进来,放在张原脚边,蹲着身子先用手探了探水温,仰头道:“少爷稍等一会儿,这水还有些烫。”便用手尖探进水中轻轻划圈,让水凉得快一些。

张原见穆真真那手尖很快烫得发红,便也伸手过去探了探水,哇,好烫,简直要烫起泡,再看穆真真,若无其事地划着水圈,这堕民少女是雪地敢打赤脚、沸水敢取鸡蛋哪,水火不浸啊,这倒不是她练了武功的缘故,而是手足重茧,善能忍耐——

“少爷,好了,现在你可以试试了。”穆真真抽回手,想在衣襟上擦拭,低头一看是新衣,便提着手晾着。

张原放脚入木盆,水依然烫脚,硬是忍住不提脚,起先难忍,过一会儿就好了,烫得额角见汗,却是浑身舒泰——

穆真真迟迟疑疑道:“少爷,要婢子为你洗足吗?”据她所知,大户人家的少爷都要婢女或小厮这样服侍的。

张原笑笑的看着穆真真,他今日遇秦良玉、费尽心机游说钟太监,这是为数年后布局,这很累人的,现在不妨小小调戏一下这个贴身婢女,开个玩笑放松放松,便问:“你愿意吗?”

穆真真雪白的脸颊绯红起来,低声道:“婢子愿意。”就要过来——

张原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开玩笑的。”见穆真真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脸又白了,就知道这堕民少女误会了,这少女既敏感又自卑,自幼在堕民街长大,受尽欺凌,天生低人几等的感觉铭心刻骨——

张原笑道:“别胡思乱想,我可没有嫌你手粗的意思,我怕痒痒,你等下搔到我脚板底我会笑得把水盆踩翻的。”

穆真真一下子就快活起来,说道:“小婢会很小心的,不碰少爷脚心。”

张原笑道:“不敢当,真真的手是施展小盘龙棍的手,不是给人搓脚的,就像你爹爹,一身武艺,怎能当一辈子轿夫,我必为你爹爹谋一个到行伍中效力的机会,你爹爹在行伍中定能立下军功出人头地,至于真真你——”

穆真真眸光盈盈道:“婢子就跟着少爷,保护——”觉得自己没那么大能耐,不好意思说保护少爷。

张原道:“嗯,跟着我,保护我。”

穆真真快活极了,端水去倒时差点把木盆也远远的扔到河里去,回到舱室见少爷已经睡下了,她便吹熄了灯,缩进被窝里宽衣解带,待脱得只剩小衣,钻出被窝往少爷那边一看,少爷双眸如星,正看着她呢,顿时羞得叫唤不出声音来,心都快跳出胸膛了,身子都软了,就听少爷道:“睡吧,睡吧,明日去游西湖。”

第一百三十章 日子也可以这么过

次日一早,商周德命仆人去雇了两辆马车,与张原一道陪嫂子傅氏还有景兰、景徽小姐妹先去灵隐寺进香随喜,然后登飞来峰看不远处碧波千顷的大湖,景徽道:“要是姑姑在这里就好了,她可以教我们背很多很多西湖的诗。”

景兰道:“姑姑以前就教过我们西湖的诗词,小徽,我们两个等下坐船游湖时比试背诵西湖的诗词可好?我让你一些,你背诵一首我就背诵两首。”见景徽望向张原,便又道:“你不许求张公子助你,我已经让你很多了。”

景徽道:“好,现在还没开始游湖对吧,我让张公子哥哥现在就教我背诵五首诗,肯定赢姐姐。”

景兰瞪起眼睛道:“啊,你这是耍赖,不是真本事。”

景徽笑眯眯道:“只要我记住了,记在心里了,那就是我的真本事。”

景兰眸子一转,道:“好,就让张公子哥哥同时教我们两个,谁记得住谁就是真本事。”问:“张公子哥哥,关于西湖的诗词你记得多少?”

商周德和傅氏见景兰也跟着小徽一样称呼张原为张公子哥哥了,不禁好笑。

张原估摸着道:“总有几十首吧,关于西湖的诗太多了,等下我每首诗念诵三遍,然后你们两个人一起背诵,谁记得多、错得少,谁就是真本事。”

“好。”小姐妹二人都是兴致勃勃。

下了飞来峰,或乘车、或乘轿,婢仆们则是步行,一行人来到苏堤西端,苏堤春晓是西湖十景之首,此时正是仲春末的天气,堤上新柳如烟、碧桃烂漫,好鸟和鸣,春风骀荡,让人神清气爽,目不暇接。

仆人已雇好了一条湖船在苏堤靠里湖一侧等着,西湖游船精美华丽,远非绍兴那种乌篷、白篷船能比的,大的湖船有十余丈,可容四、五十人,小的也有四、五丈长,能容二、三十人,商氏仆人雇下的这艘湖船约长六、七丈,还有个雅致的船名——“湖山浪迹”,雇下这样一艘船游湖一日费银六钱,酒食另计——

张原提议道:“先不忙着乘船,这苏堤数里正是西湖景色绝佳处,不妨先步行到花港那边再乘船。”

小景徽心很细,问道:“张公子哥哥以前来过这里吗?”

张原笑道:“是第一次来,可是读西湖诗文,浮想联翩,梦里来游西湖有很多次了。”

两姐妹嘻嘻的笑,走在苏堤上,便要求张原念诗,她二人要比试谁的记性好,张原便道:“苏东坡的那首‘水光潋滟晴方好’你们肯定都知道了,苏东坡当初筑此堤时还曾写下一首筑堤诗,澹然姑姑教过你们两个吗?”

两姐妹都说没有。

张原道:“那就先教你们这首《筑堤》诗——”字字清晰地念诵道:

“六桥横截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烟空。昔日珠楼拥翠钿,女墙犹在草芊芊。东风第六桥边柳,不见黄鹂见杜鹃。”

张原将此诗接连念诵了三遍,然后让小姐妹二人背诵。

景兰、景徽在张原念诗时都是凝神倾听、极其专心,聪明其实就是专注,能静得下来、能潜下心去自然就聪明,小姐妹平时活泼,这时一左一右跟在张原身边,竖起耳朵静静地听,听了三遍,二人异口同声背诵,竟然一字不错。

张原赞道:“才女,两个才女。”

“三个。”小景徽叫道:“三个才女,还有我姑姑。”

众人皆笑。

穆真真在张原念诗时也认真记忆,可商氏两姐妹听了三遍就能朗朗诵出,她却记不住几句,只记得二十五万丈、东风第六桥,还有黄鹂和杜鹃,不禁有些懊丧,认为自己笨,其实穆真真心细聪明,记不住诗太正常了,因为她字都不认得,不知道张原念的诗是什么意思,自然难记数倍——

张原指着不远处里湖靠西岸的那座桥说:“那是西泠桥,桥下有苏小小墓。”

景兰道:“我知道唐人李贺写的苏小小诗,小徽不知道,姑姑没教过她这首诗,姑姑也没教过我,我自己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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