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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136)

张若曦叱道:“履洁,不许不讲理。”对张原道:“看到了吧,这两个小儿整日就是吵吵嚷嚷,让人头痛。”

张原笑,心道:“男孩子嘛,总要调皮一些,”对两个小外甥说道:“——舅舅这次在杭州给你们两个买了很多礼物,玩的、吃的都有,等下就搬上来给你们。”

武陵道:“我去拿,我去拿。”又跑下去了。

陆履纯、陆履洁两兄弟也想跟下去,被两个婢女抱住不让乱走。

夕阳下,陆大有和穆敬岩、穆真真父女已把船上的器物都搬到了岸上,大大小小的箱子、酒坛、装着冬笋的竹筐、大罐的蜂蜜——

张若曦居高临下看着,问:“张原,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张原道:“有三份给姐夫的寿礼,一份是母亲准备的,一份是会稽商氏的,还有一份是四川石柱土司给姐夫的寿礼。”

张若曦听到会稽商氏送了礼来,心花怒放,她不是贪图礼物,而是从中确知弟弟张原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了,不然的话,会稽商氏凭什么给她夫君祝寿,不过这也是会稽商氏礼数周到,只是订亲,其实并不需要与张原家的其他亲戚人情往来——

“咦,石柱土司?”张若曦奇怪道:“石柱土司怎么也送礼来?”

张原道:“弟在杭州与他们结识,帮了他们一点忙,所以一定要送礼来,我也不好推却。”

“对了,你上月县试考得如何?”张若曦看到弟弟平安到来,只顾着高兴,把这件一直惦记着的事都忘了。

张原道:“县试案首啊。”

张若曦双眉一挑,眼睛一瞪,这是她以前在家教弟弟读书认字时常有的神态,说道:“真的吗,不许骗我。”

张原见姐姐这神态,倍感亲切,说道:“弟弟有些长进不行吗,难道每次都要母亲帮我背书作证?”

张若曦盯着弟弟,真的感觉有些陌生,弟弟个子长高了不少,去年还比她矮一些,现在看着就比她高了,眉目疏朗,清秀挺拔,气质更与上次相见大异,有一种儒雅之气,还有一种蓬勃英气。

张原道:“姐姐,我把县试那两篇制艺背诵给姐姐听吧——”

张若曦笑了起来,说道:“姐姐信你,你姐夫上回看了你寄来的那两篇八股也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你作的,说比他作得还好,你姐夫可是县学廪生呢。”又道:“你姐夫还听到传闻,说你与一个姚秀才斗八股,你赢了,提学官都赞你是吗?”

张原笑道:“等下再向姐姐一一细禀,现在还是先去姐夫家吧。”

张若曦笑道:“恨不得一下子全问明白呢。”还是问道:“母亲身体都康健吧?”

张原道:“康健着呢,就是惦记着姐姐还有履纯、履洁,父亲年前寄信说夏、秋之间会回山阴,以后也不再外出为吏舍了。”

这时武陵把那个装儿童玩具的木盒搬上来了,陆履纯、陆履洁两个赶紧凑过去看,连连惊喜道:“这是抖嗡——这是鱼哨——这是响响球——这是风筝——”

“咦,这是什么,小武?”陆履纯拿着一块色彩绚丽的皮状物问。

陆履洁叫着:“我也要这个。”

武陵忙道:“都有,都有,每样玩具都有两份,少爷就是怕你们两个抢。”翻出一块色彩绚丽的皮状物给陆履洁,说道:“这是皮影,戴在手上玩的。”

小兄弟二人玩玩这个,翻翻那个,不亦乐乎,张若曦叫他二人上轿回家都不肯。

埠岸的陆大有已雇好两个脚夫,让脚夫把那些箱子捆好挑到陆府去,穆敬岩和穆真真过来向张若曦磕头,张若曦赶紧让这父女二人起来,问张原:“这二人是——”

张原道:“这是穆真真,这是真真她爹,是三埭街那边的,认我们为主家了。”

张若曦点点头,见这堕民少女身材高挑,肌肤如雪,有一种异样的美丽,垂睫低眉,神态含羞,时不时看她弟弟张原一眼,张若曦心道:“莫非是小弟的贴身侍婢,嗯,小弟十六岁了,也长大成人了——”

正这时,就见一个老仆妇急急忙忙赶来,看到张原,先是一喜,说道:“介子少爷到了,那好极了。”

张原微笑道:“周妈你好。”周妈原是他们张家的仆妇,是张若曦的乳母,张若曦嫁到青浦陆家,周妈就跟来了。

周妈只匆匆向张原问候了一声,即对张若曦道:“小姐,不好了,陆老爷发脾气了,方才传小姐去问话,有小婢回说小姐出门去了,陆老爷就大怒,说小姐不守闺训,抛头露面,正呵责姑父呢,又说起了上回水仙庙花照会,说小姐扮作姑爷的表弟也一道参加,实在是荒唐——小姐赶紧回去吧。”

张若曦原本一团喜气,听周妈这么一说,脸色就发白了,平日受些委屈也就罢了,这回弟弟刚到,就被翁舅呵责,岂不是连带弟弟张原要一起受委屈,心中难过,强颜对弟弟笑道:“小原你别担心,你姐夫的爹爹就是严厉了一些,没事的,我去解释一下就好了。”让婢女把两个孩儿抱来与她一起乘轿。

陆大有雇了一顶藤轿请张原乘坐,张原道:“不用了,我跟着姐姐的轿子走,正好说说话。”

张原跟在帷轿边,边走边问:“姐姐在这边常常受气吗?小弟以前年幼,不知道姐姐境况,姐姐每次回山阴都是高高兴兴的,却不知姐姐也有愁闷委屈。”

张若曦忙道:“怎么会呢,你也知道,你姐夫对我极好。”

张原道:“姐夫好我是知道,但姐夫家人对姐姐不怎么好。”

张若曦轻声道:“先不说好吗,街道上往来人多。”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百般刁难张案首

青浦陆氏乃是松江大族,论起家族渊源比山阴张氏尤为高贵久远,其先祖是三国时吴国的陆逊,族谱记载清晰,世居松江华亭,本朝初年,有个名叫陆德衡的华亭陆氏子弟入赘浦东章氏,后来陆德衡科举出仕,恢复本姓,陆氏这一支就在浦东繁衍开来,张原姐夫陆韬的高祖陆深是弘治十八年二甲进士第一,官至四川布政使,陆深故宅和坟茔所在地后人称之为陆家嘴——

而青浦陆氏这一支脉是嘉靖年末才从浦东迁居来的,至今已历四代,陆韬之父陆兆珅是举人功名,参加了五次会试,都是落第而归,今已年近六十,也就绝了进士及第的梦想,安心做他的富家翁,陆氏在青浦可算富甲一方,有桑林千亩,棉布丝绸行销数省,家财万贯,陆兆珅的长子陆韬娶山阴张氏女郎是因为他十年前在开封任州学学正时与张瑞阳结识,当时陆兆珅有求于张瑞阳的族叔张汝懋,遂与张瑞阳结为儿女亲家,但成亲时因为张若曦陪嫁的妆奁不甚丰厚,陆兆珅就有些不喜——

陆兆珅此人既迂腐又势利,张若曦娘家不是西张,无权无势,他就不甚看重,张若曦做闺女时活泼开朗,嫁给了陆韬,学做循规蹈矩的新妇,却还是常被翁姑呵责,这些委屈张若曦归宁时从不对父母提起,父亲张瑞阳、母亲吕氏见女儿、女婿相敬相爱,两个外孙活泼聪明,自是以为女儿在青浦过得幸福美满,哪会料到若曦也有这么多委屈呢,几代群居的大户人家,不受翁姑宠爱的媳妇那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陆兆珅这些日子心情着实郁闷,原先投靠他的家仆陈明因不服他的管教,竟转投松江董翰林为奴去了,他写信向董其昌要求交回叛奴陈明,董其昌竟毫不理睬,这个陈明颇有才干,原是替陆氏管理桑田蚕织的,叛逃去华亭带走了三千两银子和两百亩桑田田契,还有陈明自己的奴契,董其昌不肯交人也就罢了,连银子、田契都不肯还,真是岂有此理!

陆兆珅向松江知府提出诉讼,松江知府却是董其昌的门生,推说无凭无证,不肯受理,陆兆珅也确实没有凭证,连奴契都被恶仆陈明带走了,陆兆珅气得茶饭不思,外面受气,就在家里发泄,动辄发怒,因儿子陆韬说要多派人手去接张原,他就骂了儿子一通,又记起前几日听一个小婢说张若曦曾扮作陆韬的表弟去参加水仙庙花照会,这时要一并追究责骂,便让小婢去传张若曦来问话,不料小婢回说少奶奶出门去了,陆兆珅勃然大怒,喝命儿子陆韬跪着,大声呵斥,陆韬孝顺,不敢申辩,唯有长跪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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