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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193)

钟太监皱眉道:“那咱家回宫岂不是坐冷板凳到死了?”

张原问:“皇太子现有几子?长子几岁?”

钟太监道:“有四子,长子朱由校今年九岁。”

张原道:“钟公公是内官十才子之一,回京后若能去服侍皇长孙、教皇长孙读书识字,那应该是一条好路子,既不会像接近皇太子那样遭人忌恨,前程又极是看好,当然,现在很少有人能看到这一点。”

钟太监心想:“咱家今年已三十六岁,你让咱家服侍九岁的皇长孙,皇太子都不知道何日能即位,皇长孙更是遥遥无期,而且这皇长孙还不见得就能立为储君,咱家要是能活到七、八十岁,或许才有当秉笔太监的可能。”

只听张原又道:“钟公公眼光要放长远一些,若肯听在下之言,公公必名垂青史。”张原口气很笃定。

钟太监笑道:“咱家不求名垂青史,只求别死得不明不白就好,张公子说得也对,咱家回京与其在冷门监局坐冷板凳,不如去陪皇长孙读书,这样至少没什么祸事。”

张原忽问:“钟公公可认得一个叫李进忠的太监?”李进忠便是魏忠贤初入宫时的名字。

钟太监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钟公子问他作甚?”

张原道:“在下听人闲谈说有这么一个太监,还有点武艺,以为公公认识,就随口一问,没别的事。”

钟太监“哦”的一声,也没在意。

这样,张原就在织造署住下了,次日一早陪钟太监去了宝石山看那生祠,保俶塔下祠堂三楹,左临是看松台,台下万松森森,有巨壑深崖,祠堂居高临下,很有气势,祠堂不大,但建得极为精致,所选木材都是上好的楠木,镂刻彩饰,简直称得上宝石山一景了,只要钟太监在杭州的口碑不是太差,这祠堂应该不至于钟太监一离开就被愤怒的民众拆毁,当然,多年后被挪作他用是很有可能的,也许就成了保俶塔的一部分了——

没有造福一方的丰功伟绩却想立生祠,那也只能是自我安慰,现在的钟太监显然意识不到这一点,兴致勃勃地领着张原把生祠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征求张原意见,张原自然是连连赞好,问:“钟公公塑像何在?”

钟太监笑道:“请了东阳有名的艺人为咱家塑像,已塑好,暂寄存于灵隐寺,待秦民屏到了,让他去请出塑像送到这祠里来。”

下了宝石山,乘船渡湖回到涌金门外织造署,钟太监自有事,不能陪张原,派了两个织造署的小吏陪同张原四处游玩,这日傍晚,张原和穆真真、武陵还有两个织造署小吏立在西湖畔,看夕阳落下西边的武林诸山,忽听得钟声清越悠扬,自南传来,让人心神悠然一静,侧耳倾听那钟声里包含的禅意——

哦,这就是西湖十景之一的南屏晚钟吗,钟声也是一景,真是妙绝,问小吏,小吏回答说:“这是南屏净慈寺的钟声。”

另一个小吏说道:“南京焦状元应黄寓庸先生之请,在南屏讲学一个月,上月下旬就开始了,张公子何妨前去听讲。”

张原惊喜道:“状元焦竑吗,妙极。”

黄寓庸先生之名张原也听说过,去年大兄张岱在杭州求学,就是在黄寓庸先生门下,黄寓庸就是黄汝亨,晚明知名学者,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做过进贤知县、南京礼部主事,与张汝霖交情很深,而焦竑更是大学者、藏书家,经史子集无不涉猎,著述宏富,现今的名气远在刘宗周之上,焦竑是万历十七年己丑科的状元,董其昌也是这一科的,董其昌是二甲第一,焦竑原是翰林院编修,修撰明史,后来史馆无人主持,修史中断,焦竑便辞官家居,专心著述,焦竑著有《春秋左传钞》十四卷,这部书张原没有找到,现在听闻焦竑在此讲学,自然要前往听讲讨教——

初五日一早,由一名织造署小吏领路,张原带着穆真真和武陵去南屏听焦状元和黄进士讲学,南屏山是九曜山的支脉,树木繁茂,石壁如屏,在杭州城南,故称南屏山,从涌金门外织造署至南屏山大约有七、八里路,四个人快步而行,不须半个时辰就到了南屏山下,那小吏也不知焦状元讲学的具体所在,便向净慈寺僧人打听,僧人指点说讲学之所在寺后不远的居然亭下,就叫居然草堂,黄汝亨先生寓居讲学于此——

张原正与寺僧说话,却见寺中走出三个人,这三人中张原竟识得两个,一个是董祖常,另一个竟是上月在他家后园小楼住了三天的那个才华横溢的翼善。

董祖常见到张原,起先也是一愣,随即大步上前,指着张原怒气冲冲道:“张原,今日可让我撞上了,看你还往哪里跑!”

张原遇到董祖常不奇怪,但翼善出现在董祖常身边这就显得很诡异了,当下不动声色,问董祖常:“阁下是谁?”

董祖常脱口道:“家父董玄宰——”随即醒悟,怒道:“你装什么糊涂,你会不认识我!”不过也有点疑惑,那夜在龙山,灯影摇曳看不大真切,而且张原这大半年身量又高了一些——

董祖常心道:“不会真的错认了人吧?”可张原身后的那个胡婢他岂会认错,董祖常勃然大怒,当日正是因为这个白皙貌美的胡婢才起冲突的,张原当胸踹了他一脚,至今胸胁犹隐隐作痛。

第一百八十六章 痛殴董祖常

武陵赶忙低声问穆真真:“真真姐,小盘龙棍带着没有?”

穆真真心道:“对付这个董祖常,不需要小盘龙棍吧。”不过还是点了一下头,让小武放心,这次她爹爹没有跟来,她随少爷外出自是加倍小心,小盘龙棍就缚在右腿外侧呢。

那织造署的小吏见董祖常来势不善,像是要打人的样子,上前怒视董祖常道:“这位张公子是织造署钟公公的贵客,你是什么人,如此无礼!”

董祖常又想说“家父董玄宰”,忍住了,不屑于和一个胥吏理论,冷笑道:“张原,好大的本事,找到太监做靠山啊——”

张原懒得理他,朝一边的翼善拱手道:“翼善兄,你好。”董祖常是蠢货,不必理睬,但这个翼善却是他当作朋友的人,他很奇怪翼善怎么会与董祖常在一起?

一袭青衿儒衫的翼善自出净慈寺门见到张原,就是一脸的尴尬,这时见张原向他见礼,赶紧还礼道:“介子兄,幸会,幸会。”

怒气冲冲的董祖常有些奇怪,扭头看看身后的翼善,问:“张原这小子如何会认得你?”

翼善低声道:“在一次文会上结识的。”

董祖常恼道:“你又到处卖弄才学了是吧?”

翼善不答,但那神态显然颇为卑微。

董祖常眉毛一挑,嘴角冷笑,问张原道:“你觉得他才学如何?”指了指翼善。

张原心中一叹,他猜出翼善的身份了,也明白翼善为什么不参加科举,答道:“翼善兄博览群书,才华横溢。”

董祖常暗暗得意,问:“比你如何?”

翼善忙道:“张公子大才岂是我能比的——”

“闭嘴,我没问你。”董祖常喝道,丝毫不留颜面。

张原看着脸色惨白的翼善,他本可以不理睬董祖常的问话,但为了翼善,他还是要回答,坦然道:“翼善兄的才学在我之上。”这是实话,翼善的八股文或许略逊于他,但博览典籍、书法精妙。

董祖常大笑起来,问:“张原,你可知他是谁?”

张原道:“不管他是谁,我敬重的是他的才学,董祖常,翼善兄强你万倍,你除了整日把自己老父名字挂在嘴边,还有别的什么本事?”

董祖常大怒,高声道:“他是我董氏的家奴,张原,你也只配与我董氏的家奴称兄道弟。”对翼善道:“宗贤,再称呼这小子一句介子兄——”

翼善姓宗名贤字翼善,父母是董氏家奴,所以他一出生就注定了是董氏的奴仆,宗翼善自幼颖悟,董其昌让他在书房侍候,宗翼善耳濡目染,竟习得一笔好字,读得一腹诗书,董祖常的生员功名就是由宗翼善代考得来的,宗翼善模仿董其昌笔迹,几能乱真,董其昌虽闲居松江,但交流广阔,每日书信往来数十封,那些不甚要紧的信札就都由宗翼善代笔,有那求题诗题字的,董其昌看对方身份地位,身份地位不尊贵的也是由宗翼善代笔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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