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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194)

董祖常催促道:“宗贤,再叫一声介子兄!”

宗翼善低着头,心里悲愤之极,他是奴仆身份,与人交往都会辱没了别人,董祖常就是要借他来羞辱张原——

张原道:“翼善兄,我敬重的是你的才学,你若再至山阴,我依然会扫榻相迎。”拱拱手:“后会有期。”对织造局小吏和穆真真、武陵三人道:“我们走吧。”

董祖常见张原若无其事想走,他岂肯干休,大声道:“且慢,张原你可认得他是谁?”

跟着董祖常从净慈寺里出来的除了宗翼善之外,还有一个三十多岁帮闲打扮的汉子,头戴玄罗帽,身穿夹纱褶子,丝鞋净袜,骨骼粗壮,面色微黑,左下巴还有一颗青痣,眼神阴狠,一听董祖常这么说,忙道:“二公子,不要说小人的姓名。”

董祖常见张原睬也不睬,自顾离开,道:“怕什么,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大声道:“张原,他便是陈明,你想必也听说过吧,没错,他原先是青浦陆氏的人,现在投奔我松江董氏了,我原先还不知道青浦陆氏是你姻亲,前两个月才得知的,张原,你给我听着,我已派人告知陆兆珅,只要他命儿子陆韬休妻,我就不再追究两百亩桑田之事。”

被张原踹了一脚是董祖常的奇耻大辱,不报复回来气愤难平,所以董祖常要尽可能打击张原,他上月也的确派人去向陆兆珅说了这事,陆兆珅尚未答复——

张原大怒,对穆真真低语道:“那个陈明,给我打倒,我要揪他见官,别让他跑了。”

穆真真点了一下头,右手轻按大腿外侧,隔着布裙摸到小盘龙棍——

张原转身向董祖常缓步走近,穆真真跟在他后面,张原说道:“董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结,当日我们只是一点小误会,如何能牵连到我姐姐家人去,这可不好——”

董祖常见张原服软,大喜,冷笑道:“小误会?你可是踢了我一脚,那一脚狠着哪。”

张原问:“那董公子要如何才肯化解此事?”

董祖常道:“你让我打两个耳光、踢还一脚,再把这个胡婢送给我算赔罪,我就不再追究,以前的事就算了——”

董祖常正说得得意,猛听张原大喝一声:“打!”

张原平日勤练太极拳,与一般四体不勤的书生相比身手敏捷得多,董祖常看似身材高大,却是酒色淘虚了的,上回被张原出其不意踢了一脚,这回张原骤然起脚,他依旧没避开,几乎就在腰胁原位置,又重重挨了一脚,痛叫一声,往后踉跄数步——

那个陈明是有些臂力拳勇的,纵身跃至,挥拳朝张原击来,却听劲风厉响,一截短棍狠狠抽在他腕骨上,几乎骨裂,陈明忍痛,另一手来夺短棍,那短棍蛇一般倏地弹起,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右腿又挨了一棍,剧痛钻心,右腿支撑不住,屈膝跪倒,颈脖子随即又挨了重重一脚,顿时扑倒在地,双手支撑想要爬起,后颈被一脚踩住,好比蛇的七寸被钉在地上一般,使不上劲了,奋力伸手想抓那只黑布鞋上雪白的脚踝,“嗖”的一声,腕骨又挨了一棍,筋骨痛得发麻,赶忙求饶:“别打,别打——”

那边张原见董祖常踉跄后退,冲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光,打得董祖常鼻血都喷出来了,一跤倒地,又是恐惧又是愤怒:“你敢打我,家父董玄宰,决饶不了你——”

净慈寺的和尚这时上前拦住道:“佛门清净之地,不得逞凶斗狠。”这董祖常借住在净慈寺,想必是布施了不少香火钱的,这和尚护着董祖常,不让张原上前再打,寺里又奔出几个和尚,把董祖常扶起来,给他止鼻血——

张原打得手痛,左手揉右手,说道:“董祖常,上次我踢了你一脚,你父董玄宰还得写信向我族叔祖道歉,你却不吃教训,所以我又打你了,回去向你父哭诉去吧,这个陈明,是叛奴,我带走了。”

武陵机灵,已跑到寺中寻了一截绳索出来,与织造署小吏一起把那叛奴陈明绑了,穆真真执着小盘龙棍,提防着——

陈明大叫:“二公子救我,二公子救我。”

董祖常用袖子抹了一把鼻血,怒叫道:“这没有王法了吧,光天化日下抢人!”

张原对净慈寺的和尚们说道:“这个陈明盗取我姐夫家银子、田契逃到董家,今日被我撞见,我要揪他见官。”对那织造署小吏道:“劳烦你去杭州府衙报告官差,带这叛奴去审讯。”

那小吏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净慈寺的长老出来了,这长老与董其昌有旧,听了一面之词,上前向张原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在本寺山门前行凶,不怕佛祖怪罪吗!”

张原一听这话,就知这和尚是个没道行的庸僧,问道:“佛祖为何要怪罪我?”

这长老瞠目道:“施主行凶打人,岂不是罪过?”

张原道:“凡事有因果,长老只看果,不问因,岂是大德所为?”

这长老见张原辩锋颇利,打量了两眼,问:“敢问施主尊姓大名?”敢打董玄宰儿子的也应该不是寻常百姓吧。

张原道:“在下姓张,山阴人——长老是清修之人,莫要管这些俗事,等下自有官差到来,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董玄宰的儿子,还怕见官吗?”

又有两个董氏仆人赶来了,见陈明被捆翻在地,一时惊惧不敢上前。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来了几个织造署的差人,拖起陈明去杭州府衙,董祖常是有生员功名的,差人不敢捉拿——

张原道:“董祖常,与我一起去见杭州知府殷大人如何?你上堂只要一报‘家父董玄宰’,殷大人必为你申冤。”

上次在龙山,董祖常向按察司张其廉控诉张原踢他,原以为张其廉是他父亲董玄宰的故交会包庇他,不料张其廉竟不肯回护他,这次陈明被张原抓走,这事情似乎不大妙——

正这时,听得有人叫道:“黄寓庸先生来了,黄寓庸先生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居然草堂面试

黄汝亨在居然草堂听说董玄宰的公子在净慈寺山门被人打了,吃了一惊,便与弟子焦润生过来看个究竟,焦润生便是状元焦竑之子,自己的儿子不好教,焦竑就让儿子拜在黄汝亨门下,焦竑今日不在居然草堂,赴云栖寺拜访莲池大师去了——

黄汝亨对董祖常印象不佳,这个董祖常携其父的书信拜在他门下读书,却是一副纨绔习气,听讲时心不在焉,常常托故不来,据说是去西湖画舫眠花宿柳,董祖常行止轻浮嚣张,与居然草堂的其他学生也不睦,但让黄汝亨称奇的是:布置下的功课这个董祖常倒是能按时完成,所作之文为门下诸生之冠——

黄汝亨爱惜人才,几次三番与董祖常长谈,苦口婆心劝导,董祖常或是默不作声,或是胡说八道一番,气得黄汝亨听之任之了,看在董其昌面子上又不好逐他出门,心里叹道:“可惜啊,董玄宰这个儿子聪明绝顶,无奈品质不佳,所幸董玄宰不是严分宜,不然这董祖常就又是一个聪明绝顶、品德低劣、祸国殃民的严世蕃。”

来到净慈寺山门前,长老迎上来道:“黄檀越来得正好,这小董施主是黄檀越的学生,却让人打伤了,这事黄檀越来处置吧。”

张原见这个面黑多须、河目海口的老儒就是黄汝亨,立即上前见礼道:“山阴张原拜见寓庸先生。”

黄汝亨“咦”的一声,问:“你是肃翁的族孙张原张介子?”

张原恭恭敬敬道:“正是学生。”

山阴县试、绍兴府试双案首还是很有些名声的,黄汝亨也听过张原的名字,浙江提学使王编对张原赞赏有加,出示张原的制艺给黄汝亨看,真不信这样的制艺是出于十六岁少年之手,所以黄汝亨今日见张原年少俊拔、清隽爽朗,便有三分喜欢,问:“我曾托人带信给你叔祖,说焦太史在南屏讲学,让宗子前来听讲,宗子为何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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