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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278)

张岱不明所以,还以为真的错过了岸边的好风景,赶紧从篷窗探头向船后看,迭声问:“在哪里,在哪里?”

张萼笑得打跌。

王微岔开话题道:“前面便是武定桥,小女子就在那里上岸,这一路来多谢三位相公照看,小女子感激不尽。”说着,盈盈向三人福了福。

张原、张岱、张萼都作揖还礼,张岱道:“眉公托付的,岂敢怠慢,修微姑娘聪慧多才,这一路来,我等也是受惠不少,如沐春风一般。”

张岱这是实话,有王微同行,这长途水路颇不寂寞,王微对自己与张氏兄弟三人关系分寸把握得很妙,不即不离,造成一种很奇怪的似友情又非友情的关系,张氏兄弟觉得与她相处很是愉快,小有暧昧,却不至于猥亵——

张萼大咧咧道:“修微姑娘,既至金陵,不请我兄弟三人喝酒吗?”

王微笑吟吟道:“三位相公肯赏脸,小女子求之不得,那就请在武定桥一起上岸吧。”

张原、张岱都觉得不妥,今日已是六月十五,十七日要到礼部报到,十八日就是国子监入学考试,这一到南京先跑去曲中旧院喝花酒,若被国子监的教官知晓,少不了会有麻烦,张岱道:“待我等在国子监安定下来,再来访修微姑娘,我还要请修微姑娘领我去拜访闵老子呢。”

张原想起一事,说道:“据说国子监监规极严,不许监生外出,不知是不是这样?”

张原曾向王婴姿的兄长王炳麟打听过南京国子监的事,王炳麟说国子监每班四十人,给一面“出恭入敬牌”,由各班值日生员掌管,凡要出入国子监,必须有这“出恭入敬牌”,也就是每天每班四十人只允许一个人外出,而且必须在天黑前赶回,不得在监外过夜——

王微笑道:“国子监监规严不严非小女子所知,但每当夜凉人定,风清月朗,从武定桥至长板桥,那簪花约鬓,携美同行,此吹洞箫,彼度妙曲的大抵是国子监中人。”

张萼哈哈大笑:“这样我等就放心了,不然的话等于坐监入狱,那就无趣了。”

张原也笑,心道:“当日王炳麟与我说这些时,王婴姿也在边上,所以王炳麟要把国子监说得严格一些,好显得他在国子监很用功。”

船到武定桥,女郎王微率先上岸,小婢蕙湘抱着个竹奁、薛童提着鸟笼、姚叔挑着一担行李先后上岸,都在岸上向张原三人行礼,多谢一路关照——

王微道:“三位相公再往西北行五、六里,在止马营码头泊船上岸便是,那里距离六部衙门不远。”

张原拱手道:“多谢提醒。”

王微嫣然一笑,扶了扶头上的宽沿竹笠,转身长板桥畔的“幽兰馆”而去,浪船也离了武定桥继续顺流往西,张萼看着王微窈窕的背影,叹道:“这么个妙人,与我兄弟三人同船半个月,竟然丝毫不染,是这女郎高洁,还是我兄弟三人无能?”

张岱、张原皆笑。

张萼又道:“不知这女郎对我兄弟三人哪个偏爱些?”自问自答道:“想必不分轩轾,我兄弟三人都是一般的俊拨不群,女郎挑花了眼,不知爱哪个才好——”

张岱道:“依我看这女郎偏爱介子一些。”

张萼也表示认同,却道:“若介子殷勤一些,这女郎或许就投怀送抱了,介子却有些假道学——”

张原忙道:“两位兄长,我们是来读书的,其他事也可以做,但不要喧宾夺主嘛。”

说说笑笑,早到了止马营码头,兄弟三人在夕阳下上了岸,也没打算找客店住宿,反正船上也住惯了,待在国子监安定下来再说,看租赁房子暂住,宗翼善曾在南京待了几个月,他说从止马营往东北行两、三里就是南京六部衙门,再过去就是紫禁城,自永乐帝迁都北京后,这南京紫禁城里就没有皇帝,只有几个留守的太监,两百年来只有正德皇帝到过南京——

张原一行在码头附近的酒家吃了一餐起面饼和馄饨,没敢饮酒,因为等下就要去拜见焦太史,宗翼善说焦太史的澹园与六部衙门离得很近,距此不过两里路。

南京起面饼和馄饨都很有名,乃是金陵饮食“八绝”之二,所谓馄饨汤可注研(形容其清)、湿面可穿结带(形容其筋韧),口味不错,张原等人饱餐一顿,结账出门时,见一轮圆月正从紫金山那边升起来,清辉朗朗,这是十五的圆月啊。

张岱、张萼、张原、宗翼善,还有武陵、能柱诸仆也跟去,穆真真不用说,紧跟少爷的,张原让来福去买一些时鲜果品送给焦太史,众人来到澹园,投进拜贴,很快就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道:“介子,你们才到啊,我等你们多日了。”

张原一听,这是焦润生的声音,上月焦润生还在杭州,没想到也回南京了,喜道:“润生兄早到了吗,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焦润生快步而出,眼光扫过众人,作揖施礼,见到宗翼善,大喜,上前执手道:“宗兄终于得脱牢笼了吗,自你归华亭后,家父多次提起你,甚是惦念,常常嗟叹。”

宗翼善甚感温暖,这与他在华亭董府的遭遇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第二百五十六章 波心荡

澹园占地不过四、五亩,屋舍、亭池、花木布局精当,进门是照壁,其后是厅堂,两侧有茶寮、琴室,一座两层三楹的藏书楼最为醒目,藏书楼后是起居的内院,内院右侧有座佛堂,青灯蒲团,黄卷满帙,焦竑崇佛,主张三教合流,对佛教经典多有研读——

年已七十有五的焦竑每日手不释卷、笔耕不辍,这时正在藏书楼整理他近几年在金陵、新安讲学的笔记《焦弱侯问答》,见到张原和宗翼善,焦竑甚是欢喜,却道:“张原,你这次在华亭的事闹得也忒大了,南京六部都传得沸沸扬扬,好些官吏循本追源,知道你是我的学生,就问到老夫这里来了。”

张原恭恭敬敬道:“学生不敢闹事,只是适逢其会,董氏鱼肉乡里,民愤极大,终有堤溃爆发之日。”当即将当日之事颇有详略地向焦老师禀明——

焦竑默然半晌,方问宗翼善父母安否,得知已安置在青浦张原的姐夫家中,焦竑颇为宽慰,说道:“翼善,你父母既已安置好,那你就先在我这里帮我整理书目,然后徐图出路。”又对张原三兄弟说道:“汝兄弟三人既入国子监就读,那就要立志勤学,勿荒废时光,新任南京国子监祭酒顾太初先生,乃是万历二十六年会试第一、殿试探花,为人端静渊穆,学问弘博精深,鉴于近年国子监学业废弛,顾祭酒要严明规约,督诸生工课,重现永乐年间南监人才济济的盛况——太初先生是我好友,自会看顾你们,你们只须潜心求学就是,不得依着少年心性惹是生非。”

张原三人唯唯称是,至二鼓时告辞回码头,宗翼善就留在澹园,他的行李已经由来福、冯虎去船上取来,焦润生送张原兄弟三人出门时,相邀明日中午来澹园赴宴。

六月十六日上午,张原兄弟三人请了一个脚夫当向导,去看国子监在哪个位置,一行人由止马营码头向东北方向而行,途中经过了澹园,因为中午要来这里赴宴,所以这时便没进去,脚夫领着众人又行了三、四里到了成贤街,南京国子监就是成贤街北、鸡鸣寺以南,西北方是钦天台,再过去便是碧波千顷的玄武湖,南京国子监规制宏大,延袤数里,有监生宿舍(号房)近三千间,永乐二十年,南监鼎盛,有监生九千余人,规制之备,人文之盛,前所未有,而现在,南监衰败,远不如当年盛况——

张原让来福和武陵在成贤街附近找一处幽静的院落,不论租金昂贵,只要离国子监不要超过两里路、清净整洁的,那就租赁下来,虽然听说监生必须住在男子监内号房,但张岱、张萼、张原都有婢有仆,这些婢仆是肯定不能一起住进号房去的,必须在附近租赁房子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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