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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317)

张岱笑道:“寻隐者不遇,这样才有意思。”

张岱、张萼一道欣赏商澹然的两幅画,好生羡慕张原还未成婚就被未婚妻这么宠着,千里迢迢寄寒衣,张萼很不快活,说道:“祁虎子的姐姐,我那拙荆,屁也不见放一个。”

张原忍着笑,问:“三兄一早不是国子监了吗,何时出来的?”

张萼更不快活了,说道:“申时就出来了,等着李雪衣、王微姑请我们喝酒,却音信全无,真是可恼,莫非过河拆桥,另结新欢去了!”

话音未落,楼下福儿在叫:“介子少爷,有人找你。”

“哈哈,喝花酒去喽。”

张萼以为是李雪衣派来请他们兄弟三人去旧院饮宴的,兴冲冲跑到楼下,却是邢太监派来的人,将一只沉重的箱子交给张原,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二话不说,就走了。

张萼好不失望,翻白眼道:“介子你倒好,尊阃送箱子来,太监又送箱子来,真无趣。”转身回自己的小楼,却听福儿又叫道:“介子少爷,又有人找。”

张萼回头看时,却是国子监那个姓蒋的执役,身后还跟着一个家仆打扮的人,张萼问:“箱子呢,搬出来?”

蒋执役莫名其妙,他身后那家丁模样的人不认识张萼,有点慌张,叉手道:“小人要见山阴张公子。”

张萼道:“只我便是山阴张公子。”

蒋执役陪笑道:“燕客相公,这人是找介子相公的,从昆山贞丰里来,说是介子相公学生的家人,寻到国子监,小人便带他来了。”

张原从西楼走出来,那家丁看到了,顿时脸现喜色,上前叉手道:“张公子,小人是贞丰里杜府家人——”

张原“啊”的一声道:“记得,记得,我在杜府见过你,是杜定方派你来的吗?”

这杜氏家仆见张原认得他,更是喜形于色,恭恭敬敬道:“是,小人奉家少爷之命,送十篇八股文请张公子批改。”

张原在周庄结识杜松时,收了杜松的侄子杜定方为弟子,说过让杜定方有新作的八股文送到国子监让他评点,这杜定方在亡父过了七七后就开始读书、作文,认认真真作了十篇四书题八股文,派得力家人远来金陵向老师张原求教——

张原向那杜氏家仆询问杜松是何日离开贞丰里北归的?这杜氏家仆答道:“叔老爷是六月十七启程回延安卫的,那位穆敬岩穆大哥一道跟去了。”

张原看了一眼身边的穆真真,穆真真眼含泪花,张原对那杜氏家仆道:“这几日我正好有空,你就在我这里住着,待我批改评点之后你就带回去。”

这杜氏家仆大喜。

夜里,张原在卧室打开邢太监送来的那只箱子,却是黄白之物各半,白银五百两、黄金五百两,这五百两黄金自然是邢太监送的——

穆真真在边上,张原道:“麻烦,明天还得去一趟内守备府,这金银都收不得。”

张原去年曾收过钟太监送的一千两银子,大部分投给了阳和义仓,而现在他已是众人瞩目的人物,行事更要谨慎,尤其是钱财贿赂,最易受人诟病,当然,张原现在要拒绝邢太监厚礼还有一个原因在于他目前不缺钱,这个缺钱不是指满足自身私欲缺钱,张原日常用度还是比较节俭的,不象大兄张岱、三兄张萼那样讲究鲜衣美食、挥霍奢侈,他的缺钱指的是结社、办书局、开商号缺钱,这方面若是缺钱,张原是不会为所谓清名而拒绝这箱金银的,这是个非常年代,你既想力挽狂澜那就容不得你行君子之道做道德楷模,有时必须自污,不然你什么事都改变不了——

当然,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还是保有清名为好,这五百两黄金用于自身享乐是够多了,用于匡扶济世又远远不够,只是这些金银送还那邢太监也是可惜……

初七日一早,张原乘轿来到内守备府见太监邢隆,那一箱金银也送回来了,不出他所料,邢太监笑容有些讪讪的,显然心下不悦,一张老脸全皱了——

张原道:“邢公公,晚生交友最重一个义字,若公公认为晚生为公公效了一点微劳是为了求财,那晚生掉头就走——”说着,作势欲行。

书生傲气啊,邢太监赶紧止住道:“张公子莫急,请坐,请坐,坐下说话。”

好比作八股,破题气势有了,然后张原向邢太监说他与钟太监的交情、如何敬佩邢太监的忠义、他自己又是如何的洁身自好……

说得邢太监连连点头,肃然起敬,邢太监先前是佩服张原的才智,现在,更认为张原是少有的君子了——

在张原的游说下,邢太监决定再拿出白银五千两,与这五百两黄金、五百两白银一起在南京毗卢寺畔建一施药院,聘请医士为贫苦患病的百姓免费治病——

相对而言,若是言语投缘、引导得宜,太监比一般人更易解囊行善,太监没有后代子孙,迷信因果报应,很多太监热衷建庙修寺,邢太监就捐资修过鸡鸣寺、栖霞寺——

邢太监对张原是既感激又敬佩,他刚刚化解了一场危机,不用贬去凤阳守菜园,但南京兵部一班人显然是不肯就此善罢甘休的,他行事还得为小心才行,张原劝他建施药院正是收买人心之举,他也听说过钟太监在张原的建议下建了养济院,在杭州名声极好,生祠香火兴旺——

这样,张原接触过的三个太监有两个成了慈善家。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张原在南京守备太监邢隆处还得知一个消息,国子监监丞毛两峰因为贪赃枉法已被解送至南京刑部受审,锦衣卫掌握了毛两峰违法的铁证,送邢部审理只是走司法程序,毛两峰这八品官是肯定当不成了——

邢太监皱着脸对张原道:“毛两峰那等蠢人,自己立身不正,还想陷害张公子,他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张公子想要如何处置他,杂家还是可以说上话的?”

张原道:“多谢公公,以直报怨,依律法处置即可。”

张原告辞出内守备府,回澹园继续编辑《国朝献征录》,黄昏时准备回听禅居,刚出澹园就遇到薛童和湘真馆的徐三,二人想必已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儿了,薛童手里托着个鸟笼,见到张原,薛童蹦跳上前,鞠躬道:“张相公,我家女郎和雪衣姐本来今天想宴请三位张相公,可雪衣姐昨日病了——”

张原问:“雪衣姑娘病情如何?”

徐三叉手道:“雪衣姑娘向来多病,每月总要病几日。”

张原听徐三这么说,便不再多问,打发徐三、薛童回去,薛童却道:“介子相公,我方才在桃叶渡看到茗烟哥,茗烟哥说是宗子相公在等汶老——”

张原笑道:“都这时候了,大兄还没喝到汶老的茶吗。”便与薛童一道前往桃叶渡。

那只黑羽八哥听到薛童叫了一声“介子相公”,便一路嘹亮地叫着“微姑你好找棋子”,张原听了摇着头笑——

闵汶水是徽州人,长年在桃叶渡卖茶叶和摆茶摊,金陵人称“闵茶”,最近几年闵汶水把这桃叶渡茶肆交给儿子闵子长打理,他自己不再轻易给客人烹茶了,这样,他的名气反而更大了,金陵士人都以能品到闵汶水亲手烹的茶为雅事——

到了桃叶渡闵氏茶肆,却见张岱坐在茶肆里,悠然清唱牡丹亭,张岱今日是铁了心要等到闵汶水回来,不喝到闵汶水亲手烹的茶不罢休。

薛童悄声对张原道:“介子相公,我家女郎一早还来这里啜了茶,汶老这是故意躲宗子相公呢。”

张原笑道:“无妨,我大兄会等到天黑,除非汶老夜不归宿。”

薛童与徐三径自回旧院去了,张原在闵氏茶肆陪大兄张岱一起等,闵汶水那个儿子闵子长有点愁眉不展,这客人就是不肯走哇,爹爹又不肯见这人,这可如何是好?

夕阳西下,秦淮河水波光跃金,六朝金粉流淌,罗绮芬芳弥漫,秦淮之夜即将拉开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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