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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316)

张原笑道:“弟岂敢,三兄干脆在听禅居等着,说不定傍晚就要请我们去。”

张萼道:“那我午后再出来。”国子监对于他们这些纳粟监生而言,好似自家菜园子,随意出入。

用了早饭,张原带了穆真真和武陵步行去澹园,焦润生一见张原便问昨夜旧院之事,张原略略的说了,焦润生惊讶道:“汪然明这人我在杭州见过,自诩名士,风流放荡,喜流连青楼妓院,诗画有点小名气,还写了一部拟话本小说集子,叫《欢喜冤家》,颇涉淫词,苏州绿天馆刊行的,绿天馆是苏州最大的书局,就是汪然明开办的。”

张原也是讶然,《欢喜冤家》这部小说集子他读过,署名西湖渔隐主人,全写男女之情,偷情、骗奸、私奔等等,描摹世相世情笔墨颇为老到,当然,和三言二拍没法比,说道:“我在苏州听拂水山房社的范文若说绿天馆主人是一徽商,却原来就是这汪然明。”心里道:“那就正好,汪汝谦不是路人甲,还有戏,我的翰社书局就踩着他的绿天馆崛起吧。”

这日上午张原就在澹园协助焦老师整理《国朝献征录》,《国朝献征录》其实就是半部明史,上起洪武,下迄嘉靖,各宗室、戚畹、勋爵、内阁、六卿、才子、义人的传记、行状、方志,甚至神道碑、墓志铭,各种材料搜罗齐备,焦竑中状元后曾在翰林院待了好些年,就是编国史,所以人称焦太史,这些资料都是那时搜集的,张原通过阅读这些材料,对明代政治、经济、以及各色人物可以有全面的了解,对张原来说,四书、《春秋》经义这些科举课程对他来说已没有再下苦功学习的必要,他现在应该逐渐转向实用之学,要获取大量的时政信息,帮助焦老师编史是目下最好的选择——

张原便向焦竑提出这一请求,焦竑喜道:“如此甚好,待顾祭酒回来,老夫向他说这事。”

张原又道:“学生曾患有目疾,不能久视,还请老师安排两个人为学生念诵这些史料。”

焦竑道:“这个好办,你安心在此编录就是。”

在澹园用了午饭,焦竑照例要小睡半个时辰,张原即带着穆真真和武陵去南京内守备府拜会太监邢隆,邢隆一早得了柳高崖的禀报,见到张原就大笑道:“张公子英雄救美,佳话啊。”

张原道:“全仗邢公公撑腰,公公手下的柳掌班办事得力。”

邢太监颇感愉快,一直欠着张原的情,受人之恩心里其实不是很舒服的,说道:“这算得什么,昨日张公子来去匆匆,杂家有一事忘了和你说,钟公公离开金陵时留了五百两银子在杂家这里,说是那日答应了为你出资梳拢那个旧院名妓——”

钟公公实在太够意思、太热心了,张原惭愧道:“晚生还在国子监读书,没想过那些寻花问柳的事,这次帮助那曲中女郎也是有缘故的,华亭陈眉公曾托晚生照顾那女郎。”

邢太监却不听张原解释,笑道:“张公子年少有才,风流一些正合适,那五百两银子杂家晚边让人送到你住处。”又道:“经此一事,那女郎不会要你这梳拢之资了吧,或许会便宜些?”

张原汗颜,太监们好奇心就是重啊,道:“晚生怎好要钟公公的银子,传出去让人笑话。”

邢太监道:“岂有此理,难道杂家好生吞钟公公留给你的银子,放心,这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张原不再多说,便即告辞,出大门时见柳掌班候在外面,过来道:“张公子,那些废王庶民不敢再出现在旧院了,几个名字犯讳的被责打四十杖,勒令即日改名,以后不许再以五行部首取名——这些人虽已是庶民,以前也多有不法之事,但见官还从没受过杖责,这回是重罚了。”

张原作揖笑道:“全仗柳大人为民除害,在下方才在邢公公面前也赞柳大人办事果敢。”

柳高崖甚喜,连说:“张公子过奖。”

张原回到澹园,继续整理《国朝献征录》,傍晚时回听禅居,却见三兄张萼正在院子里与两个陌生汉子说话,这两个汉子是民信局的,说有会稽商氏女郎寄给张原张公子的书信和衣物,有寄物清单,请张原一一点收后签字。

第二百八十四章 思君如流水

民信局是宁波府慈溪、奉化两县商人在永乐年间创办的,起先只是同乡之间捎带家信、钱物,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依靠各地商铺、客栈、脚夫行作为据点,在江南城镇形成了一定规模的邮递网络,长江以北的扬州、开封、临清、济宁、北京这些大城市也能寄信、寄物,虽然没有官办的驿递那样两京十三省无所不达并且快捷,但对于不能享受驿递特权的平民百姓来说,民信局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这两年张原和姐姐张若曦书信往还就是通过这民信局传递的——

晚明驿递管理混乱,不但官员享有驿递的特权,官员亲眷也利用驿递的便利,寄个信物还是小事,勘合牌随意借用,官员的亲戚朋友支使驿站舟车民夫,这个费用巨大,论起来张原也享用了这种不该有的特权,多次通过族叔祖和焦太史寄信、两次借用杭州织造署的勘合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这时看到商周德和商澹然通过民信局寄来的书信和衣物,张原不禁有些惭愧——

会稽商氏是官宦之家,商周祚现在是正四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去年商周德送嫂子傅氏和景兰、景徽小姐妹入京却没有享受驿递的便利,因为商周祚叮嘱过不得占官府驿递的便宜,商周祚以廉洁著称,正因为其廉洁,所以为御史时敢言——

一个樟木箱收迄,民信局那两个汉子得了张原画押的签收条,告辞出门,行到院门边其中一个汉子回身道:“张公子,小人是应天府街万源号通商银铺的伙计,张公子若要寄信寄物就请来应天府街找万源号通商银铺,快捷、便利、童叟无欺,若有遗失,一律赔偿。”

张原点头道:“好,我记下了,应天府街,万源号通商银铺。”

张萼道:“介子,赶紧看信,让我看看商氏女郎给你写了什么情话?”

张原道:“这情话岂能给三兄看。”将信揣在怀里,让来福把樟木箱搬到楼上卧室,他随后也上到卧室,拆开商澹然的信来看,澹然的簪花体书法清丽,字如其人,在信里写道:

“——入暑则居白马山茅舍,长松白石,修竹疏梅,引人入静,竹亭眺望,东大池如碧丝绦萦绕,日日思君,如流水不舍,追忆旧游,时时如梦,亭畔新植海棠一本,垂条下荫,吟啸幽然,不知明年能否与君共见海棠花开时……”

张原览信微笑,心驰千里,去年在白马山避暑读书时与澹然蹴鞠、赏月、吃瓜的一幕幕浮现——

手中信突然脱手飞去,张原急回头看,见是三兄张萼抢了信,大声念道:“莫不因时触事,切境抒情——”

信被张原抢回去了,皱眉道:“三兄,莫要开玩笑。”

张萼见张原不悦,也不敢再说要看信,指着樟木箱道:“看看商小姐千里迢迢给你送了什么东西来,这总行吧?”

张原开了箱,里面是秋衣、冬衣各两套、布鞋、皮靴各一双、倭扇一柄、端砚一方,还有商澹然画的两幅画,一幅是《白马山之夏》,另一幅画的是大善寺,佛前蒲团上跪着两个女子,都是侧面,一个头发花白,一个绿鬓如云——

“哈哈。”张萼笑道:“这年老的岂不是五伯母,这年少的就是商小姐吧?”

张原细看这幅求佛图,心里非常感动,母亲和澹然在他生日这天到大善寺求佛,不就是为他保平安吗——

张岱上楼来了,说道:“今日去桃叶渡访闵汶水,从未时起等到现在,那老头也不知去了哪里,一直不见踪影,明日再去——”

张萼道:“至于吗,你还三顾茅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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