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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327)

阮大铖的人生悲剧是张原的前车之鉴,张原要游走宦竖内官与东林党人之间实在是险途,稍一不慎就会象阮大铖那样两面不是人,当然,现在阉党尚未形成,各党之争尚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其实所谓阉党,就是依附魏忠贤的浙、楚、齐党,以浙党为大,张原的族叔祖张汝霖就是浙党,看来张原成为阉党很有基础——

……

张氏三兄弟和黄尊素在船头向岸上诸生长揖告别,五明瓦白篷船驶离通济桥,逆秦淮河向上,天阴阴的,北风凛冽,河水沉沉寒碧,近日可能就有大雪——

张岱吩咐船家到桃叶渡暂泊,笑对张萼、张原道:“李雪衣和王微在汶老茶肆为我们饯行。”

张萼喜道:“我说呢,她们两个不会与我们就那么草草作别。”

倪元璐笑道:“还待怎么样,难道临别要恩爱一番,订个百年之约吗?”

张萼故意问:“汝玉兄,那位一夜洗七次浴的美姬没来送你吗?”

这事倪元璐已被张萼取笑过多回,说道:“休得取笑,哪有一夜七次浴,最多六次。”

张萼笑道:“只听说一夜七次郎,没听说一夜六次浴,汝玉兄因这事而名闻金陵旧院珠市,名姬美妓,望倪汝玉而色变。”

众人皆笑。

船到桃叶渡,早见薛童和老姚几人候在渡口,张原和大兄、三兄上岸,径赴闵氏茶肆,王微和李雪衣在明窗雅室品茶,闵汶水亲自烹煮,张岱一揖道:“汶老,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再品到汶老的茶!”

闵汶水须发如雪,执壶为张岱斟上一盏热茶,说道:“三位张公子前程远大,日后路过金陵,能再来老朽茶肆一坐,老朽当大欣喜。”

张氏三兄弟齐声道:“一定,一定,一定来再访汶老。”

这里虽不似先前在听禅居人多嘈杂,但归船就在渡口等着,张原三人也不能久待,啜了一盏茶,与王微、李雪衣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李雪衣有礼物送给三位张相公,送给张岱的是佳茶和洞箫,送给张萼的是名酒和折扇,送给张原的是端砚和湖笔,女郎赠遗,都无俗物——

王微给张岱的礼物是一盆名品寒兰,乃是她手植,张岱甚喜,给张萼的礼物是王微手抄《忘忧清乐集》二卷,这是围棋谱,张萼也很高兴,给张原的是一幅画,卷着没打开,不知画的是什么?

张氏三兄弟也有礼物回赠,张原给王微、李雪衣的是每人西洋布、倭缎各三匹,俗就俗点,好在实用,张原给王微的还有应王微之请写的“论公安、竟陵与前后七子诗”的长文——

王微扶着李雪衣到桃叶渡口送张原三人上船,李雪衣道:“三位张相公,明年是秋风桂子之年,三位相公必是高中的,那就要进京会试,请一定来金陵,妾身与修微为三位相公祝酒饯行。”

张萼道:“我肯定是不中的,我大兄和介子弟志在必得,到时他二人与你二人两两相配,少我一个正好。”

李雪衣掩面娇笑,说道:“燕客相公大才,也能中的。”

张萼道:“不管中没中,到时也跟着一起进京看热闹,不能让他二人独乐乐。”

王微只说了一句“三位相公珍重”,目视张原,美眸盈盈,别无他话。

兄弟三人上船,五明瓦白篷船离岸溯驶,桃叶渡、桃叶亭、岸上并立双姝,渐渐都远了,苍山寒水,天阴欲雪,就连整日快活的张萼也感到惆怅了,叹道:“这次在南京半年,真是一事无成啊!”

张岱道:“燕客你说什么?”

张萼道:“今日看到李雪衣娇艳无比的样子,我是心头火热,我第一次见到李雪衣就大为心动了,却一直没机会一芳泽,在南京半年只中秋夜喝了一回花酒,真是太拘束了。”

张岱、张原嘿然而笑。

却听张萼又道:“那王微更是可惜,介子你要后悔死,装什么道学,钟太监出资让你梳拢王微,你就笑纳便是,王微虽然骂你,那也是假骂,心里定是暗喜,王微早已芳心许你,你却辜负人家,以后这俏生生、水嫩嫩的名姬便宜了什么茅止生、汪汝谦,你就是连中六元又有何意思!”

一边的黄尊素、倪元璐听得大摇其头,多少读书人为求科举及第白了少年头,谁见过为一名妓放弃科举的,张燕客这种没有长性的人要他痴心对一个女子也绝无可能,说这话也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反正他不爱读书——

张原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望着船头的流水,心道:“由着自己性子来,怎么爽快怎么来,这是只有涉世未深、做事一厢情愿的人才会这么想,人世充满了种种规矩、拘束、矛盾和妥协,你要由着自己性子来只会处处碰壁,只会惹下诸多麻烦,就说这王微,她似是对我有情意,那我就应该一拍即合梳拢她吗,不要说王微这种有个性的女郎不见得肯,就算愿意,梳拢了她之后又怎么相处呢,丢在一边不管,还是带回山阴做妾,嗯,带回山阴那事情就多了,老父定要责骂我、澹然又会怎么想呢,家宅都不宁我还救国,救个屁啊——”

张岱将王微送他的那盆寒兰摆在舱门口,欣赏不尽,道:“王修微,雅人深致,送的礼物也比李雪衣用心,对了介子,看看她送你的画?”

倪元璐听说有画,就凑过来看了,见画的是绝壁断崖,崖上寒兰倒垂,疏疏几笔,意态生动,忍不住赞一句:“好笔致!”

张岱念诵画上题诗:“绝壁悬崖喷异香,垂液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抬眼望着张原,笑道:“介子,王修微兰心蕙质,这是借诗借画向你表露心迹呢——”

张萼不大明白,张岱解释道:“王微把自己比作悬崖孤兰,喻身世孤苦之意,兰生野外,路人皆可望见,但因为置身悬崖,也不是谁都能亵玩采摘的,自喻身虽下贱,心气高洁,王修微让人肃然起敬啊——谁是悬崖采兰人,舍介子其谁。”

……

张原一行冬月初七午前离开金陵,由秦淮河入句容河,再由句容河转大运河,于冬月十七日午时过了北塘,前面便是繁华富庶的无锡县,这十来日船上颇不寂寞,张原与黄尊素读书论文,尤为相得,互相砥砺,都觉有受益,黄尊素聪明异常,而且好学,他在看徐光启寄给张原的六卷《几何原本》,这与诗云子曰毫不相干的自然科学书籍,黄尊素竟也看得津津有味,每有疑难处,张原却能给他解答疑难,这让黄尊素极其惊佩,问:“贤弟以前读过这书?”

《几何原本》原书十五卷,是利玛窦从意大利带来的,与徐光启合作译出了前六卷,后面九卷也许是利玛窦自己也不精通,所以未能翻译,这《几何原本》前六卷属于平面几何范畴,基本是初中、高中学过的知识,对于张原来说当然没有难度,微笑道:“我也是初读。”嘿,不妨让这个聪明绝顶的黄尊素震惊震惊——

黄尊素果然震惊了,叹服道:“贤弟真是我见过的绝顶聪明人。”仔细研读《几何原本》,不懂就问张原,每有会心,手舞足蹈,这才是真正求知识的人,不是那种读书只为科举或者空谈义理之辈,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老爹,才能有中国的伏尔泰——黄宗羲。

张原在看《泰西水法》这部水利工程书,此书也是六卷,前四卷分别介绍了提取江河之水的龙尾车、提取井泉之水的玉衡车、恒升车等提水工具,以及收集储存雨雪之水的水库建造方法,还有如何寻找水源、确定打井位置的方法,第五卷以问答的形式对灌溉、排水难题予以论述,第六卷是图谱,教人们怎么制造这些水利工程和器具——

晚明旱涝灾害频繁,这部《泰西水法》大有用武之地,从后来宋应星编著的《天工开物》来看,晚明的科技达到了很高水平,关键在于推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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