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雅骚(372)

“师妹大好了吗?”张原向轿子里并排坐着的王静淑、王婴姿姐妹一揖。

轿子里不好还礼,王静淑和王婴姿都是稍稍欠身,作出万福的姿势,王静淑含笑不语,王婴姿道:“小恙而已,早已痊愈——介子师兄,莫让解元旁落哦。”王婴姿的笑容很纯粹。

码头上人多眼杂,张原道:“承师妹吉言,敢不努力。”躬身退后,那轿帷也就放下了,只是片刻的工夫。

来福与王氏家仆把王炳麟的行李搬上白篷船,王炳麟又和妻子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儿子的娇嫩的小脸,转身上船。

三条白篷船首尾相衔,过钱清堰、西陵、萧山,于八月初一上午过钱塘江进入大运河水道,向北航行数里,折而向西,又行了三、四里,就见左岸乌篷船、白篷船密集,都是赴考生员的舟船,几无泊舟之处,张原这三条船就继续向西,在运河转折向北的河湾觅岸泊下,岸上有一排枫树和桂树,桂子飘香、枫叶金黄,倪元璐站在船头仰望河岸,赞道:“此处甚好,可入画。”就去取笔磨墨作画了,倪元璐的书画在江南年轻一辈士子中乃是翘楚。

泊舟处距离杭州贡院只有两里路,离学道衙门有四、五里,翌日一早,张原、张岱、祁彪佳、王炳麟、黄尊素、倪元璐六人去学道衙门报名,浙江道十一府的教授、教谕都来了,绍兴府学教授和八县教谕自然也齐聚学道衙门,考生名单已送呈学道,考生现在来学道衙门算是报到,必须在八月初四日前报到,否则不会安排号舍和准备考卷,乡试没有廪保,乡试请人代考的事尚未听闻,毕竟赴考的都是生员,在本地也算是知名人物,请人代考不好遮掩,也没有哪个八股高手会自己不考却代人来考,当然,点名认人也是要的,这是各府县教授、教谕的职责,若出了差错,唯教授、教谕是问——

绍兴府学教授叮嘱张原几人初七日到贡院门前看绍兴考生由哪个门入场,贡院有三个门,哪府哪县考生于何时何门入场会在初七日公布,这是免得到时人多混乱误了入场——

张原来杭州参加乡试,本不欲多与其他人打交道,只想静候贡院龙门开启那一刻,但名声是把双刃剑,他这个翰社首领现在是欲清静而不可得,住在船上,访客不绝,有的是翰社社员,有的是想要加入翰社的生员,仰慕、攀谈,从早到晚,张原不得空闲——

初七日,张原六人去贡院大门看布告,绍兴府八县的考生将由贡院东门入场,点名搜检时间从子夜三更开始,到四更时就闭门不许入场了。

张原六人回到运河船上,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大比前夕,又下着雨,终于没人来访了,张原可以轻松一下,用罢晚饭,到大兄的白篷船上与大兄下了一局围棋,用围棋来给自己缓解压力,这河湾现在也挤满了考生的座船,三年等一回,有不少考生考前压力太大至于失态,醉酒狂歌的都有——

秋雨打篷窗,棋枰落子声,张原以蒙目棋让自己略显浮躁的心宁定下来,他掌握着棋局主动,攻杀大兄的白龙时也未下杀手,让白龙死里逃生,听得大兄做活大龙时喜孜孜的长舒了一口气,便开目道:“这龙活了,我这棋恐怕要输,大兄,就下到这里吧。”

张岱也知张原容让,点头道:“也好,那就早点歇息吧,后日凌晨就要入场,我们得养养精神。”

两个人正收拾棋子,忽听船头“砰”的一声,似被石块砸了一下,能柱和黄尊素的仆人立即跳出去,站在船头朝岸上看,雨夜迷蒙,没看到岸上有人,再看船头,有一块裹着白布的石头滚在角落——

第三百二十二章 乱我心者

倪元璐、王炳麟、黄尊素、祁彪佳都在这四明瓦白篷船上观棋,这时看到健仆能柱拿着一块皱巴巴的污布进来,倪元璐好洁,皱眉道:“这是什么?”

能柱将这块污布呈给张岱:“不知是哪个丢到船上来的,没看到人。”又举起左手,手里握着一块鹅卵石,说道:“包在这石头上的,石头、布。”

“没剪刀吗?”张岱“嘿”的一笑,见布脏,不肯接,说:“摊开看看。”

能柱蹲下身子在地板上将布展开,这是块半尺见方的白色棉布,写着几行墨字,明显是秃笔写的,但还是有几个墨字遇水有些洇散开来——

大比前夕,风声鹤唳,众人心下都是一凛,一齐聚过来注目这块皱巴巴的脏布,就见布上写着:

“翰社同仁拜上张社首首场七艺以一朝平步上青天七字作结即保必中——”

就是这二十九个字,不啻一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一时间,本朝的各大科场舞弊案奔涌入心——

弘治十二年己未科会试,江阴徐经、苏州唐寅向考官买题,事败,徐经、唐寅举人功名遭黜革,考官程敏政解职;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顺天府乡试,考官秦鸣夏、浦应麒将试题卖给翟汝俭、翟汝孝兄弟,事发,考官革职、考生充军——

……

倪元璐几个都望向张原,惊疑不定,这事非同小可啊——

张原瞥着地板的字布,心里明镜似的,极是愤怒,却尽量平心静气,说道:“这是奸人宵小欲乱我辈之心,诸位莫要上当。”

王炳麟忿忿道:“何人如此恶毒,入场前夕却以此等伎俩来搅扰我等,实在可恶。”

张原道:“师兄莫要动气,若因此事乱了心意,正中奸人奸计。”

黄尊素想得更深,说道:“此计甚毒,是针对介子针对我翰社同仁来的,不仅仅是要扰乱我辈之心,必有后续谣言,若我翰社同仁中式者众,这谣言就会甚嚣尘上,虽不见得就能把我们怎么样,但总是一个对我们不利的变数。”

黄尊素不愧为后来东林党的智囊,见机敏锐,思虑精深——

张原点头道:“真长兄说得极是,奸人并无把握栽陷我们,但抹黑、搞臭、搅乱局面还是可以的,若再买通巡按御史,上报朝廷让翰林院磨勘试卷,那时流言蜚起,夜长梦多,对我们总是不利的。”

张岱急问:“既如此,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原沉思片刻,说道:“参加此次浙江乡试的翰社社员有一百余人,我料他们中有不少人收到了这样的石头布,这时也不可能去一一去验证、去通知,只有先发制人,把这事宣扬出去,我这就去贡院求见提调官——”

黄尊素慨然道:“介子,我与你一道去。”

王炳麟道:“我们都一起去。”

六个人打着六把伞,还有几个仆人戴斗笠、披蓑衣踏上了雨夜的运河南岸,三明瓦白篷船上的穆真真听到动静,跑到船头问:“少爷,要去哪里?”

张原道:“真真一起来吧。”

穆真真道:“少爷稍等。”回舱飞快地将小盘龙棍系在右边大腿上,拿了一把伞,一跃上岸,撑开伞,冉冉跟在张原身边。

从运河岸到杭州贡院都不是偏僻之地,虽是雨夜,一路行人不断,青云街更是热闹,考生们这时也无心看书了,都是聚在一起拟题,神神秘秘,痴想中举后的风光——

张原一行来到贡院东门外,东门又叫虞门,这时大门紧闭,一丈多高的坊墙插着铁棘,大门外树坊,坊前有军士把守,禁卫森严,张原向守门军士请求见提调官何方伯,主考官钱谦益和副主考王编是见不到的,张原要见的就是充任提调官的浙江布政使何如申,方伯是指布政使——

乡试考官分内帘官和外帘官,内帘官就是正、副主考、房官、阅卷官,开考前三日就已经进入贡院,内外隔绝,不能私自出入,也不能见场外任何人;外帘官就是提调官、监试官等,提调官又叫贡举官,总摄科场内外一切事务,由一省的最高长官布政使临时充当,大明朝对乡试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

上一篇:皇家娱乐指南 下一篇:灞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