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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402)

……

次日一早,那些新投靠的婢仆家奴就赶到“解元第”牌楼前等候家主使唤了,昨夜少主张解元回来,神色间似对他们有些不满,所以他们今日来得更早了,个个备有礼品进献——

辰时初,墙门打开,张原陪着父亲张瑞阳走了出来,身后是来福、石双、符成、符大功诸仆,张瑞阳当众说了不接受这些人的投献,相关田契地产全部还给这些人,请这些人以后各安本业,不要再来东张侍候了。

真如晴天霹雳,这些捧着礼盒的婢仆全懵了,随即跪倒哀求,说是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今日就是死在牌楼下也决不离开——

张瑞阳心有不忍,皱着眉头,看着儿子张原。

张原对这些人夸张的表现很反感,心道:“又不是在我家待了几十年的老家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吗,还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无非趋炎附势而已。”说道:“家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各位乡亲就不要再啰嗦了,我张家不接受投献靠身,若缺人手的话会立契雇佣,不需要你们投靠侍候,这些田契家严与我俱未背书,还是你们的,都领回去吧。”

这六户人家死活不肯领回各自的田契,要赖在张原家。

张原作色道:“难道各位要我请县衙的典史人来处理这件事吗!”

这六户人家见张原父子态度决绝,不敢在坚持,领了各自田契、提了礼盒,垂头丧气回去了,这几日他们已经向四邻夸耀他们靠身张解元家了,哪会想到今日会被赶出来,沮丧、羞恼、愤恨……

张瑞阳看着那些人离开,叹道:“倒把这些人给得罪了。”

张原道:“该得罪还是要得罪,不做老好人——今日是衙门休沐日,父亲与我一道去拜见徐府尊和刘县尊吧。”

张原和父亲张瑞阳先去西张拜见张汝霖,张汝霖已经听说早间张瑞阳斥退那些投献者之事,心道:“这定是张原的主意,张原有大志向啊,未雨绸缪,这是要避免他人被人抓把柄吗?”笑道:“我山阴张氏解元、状元都有了,放眼江南,数一数二人家。”又问了董、汪造谣之事,说道:“只怕还有主使者,钱谦益是东林党人,宣党最忌他,归安韩敬视钱谦益如寇仇——”说到这里,忽然失笑:“张原,你出身山阴张氏,打着浙党的烙印,但现在房师杨涟、座师钱谦益,都是东林党人,东林二君邹元标、高攀龙又对你大为赏识,你会很尴尬啊,入京之后要看你自己的交际手段了,切忌两面讨好,那样只会两面得罪。”

张原唯唯称是,想说而没有说的是“我一个人当然势单力薄,但我可以自立一党,合纵连横,左右逢源——”

巳时三刻,张瑞阳、张原父子来到绍兴府衙拜见知府徐时进,献上给老师的贽礼,徐时进是张原府考时的考官,也算是张原的老师,张原能高中解元,徐时进当然也很高兴,怎么说张原也是他的门生,看张原这连捷的势头,明年春闱极可能高中,张原今年才十八岁,前程不可限量,所以徐时进对张瑞阳、张原父子极为客气,要留二人用午饭,这时离午饭时间尚早,张原婉辞道:“学生还要去拜访刘县尊,顺便向县衙礼房呈报申请参加会试的咨文。”

山阴刘知县见到张瑞阳父子,更是满面笑容,称张瑞阳为“泉翁”,称张原为“介子贤弟”,并直言说以后若有什么事就请张瑞阳直接来县衙找他,这摆明是给张瑞阳请托的权利嘛,张瑞阳谦逊道:“除了诸如义仓赈灾这样的地方公益,治民绝不敢入公门,前几日投献的民户,治民也好言劝他们回去了,就是怕惹是非。”

刘知县半信半疑,很少有乡绅能做到不入公门请谒居间的,当下夸赞泉翁高风亮节,今日县礼房本来不办公,刘知县让人把礼房书吏叫来,给张原填写好了参加会试的咨文,等到下月初五日前收齐本县举人参加会试的咨文再一并送到府上去,估计下月底省里批复的“公据”就会发至各县——

这日傍晚,张瑞阳在“解元第”牌楼前的空场上摆了六十席宴请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酒食都是请十字街两家酒楼直接备办的,对那些送了厚礼的乡邻,张瑞阳一一婉谢,只收三钱银子的贺仪——

王炳麟今日也来东张喝酒,席散后张原送他回去,王炳麟道:“介子,我明日傍晚置筵席谢众亲朋,你和宗子一定要来。”

张原道:“师兄的喜酒,弟怎敢不来,正打算明日来拜见师母呢,老师不能回来吗?”

王炳麟道:“袁州离此两千里呢,哪能回来,还不知道接到我的书信没有。”又道:“小妹要看你的乡试制艺,你明日带来吧。”拱拱手,上轿而去。

张原回到“解元第”,见一个民信局的脚夫从墙门里出来,问是哪里来的信,说是南京寄来的,张原进去一看,是姐夫陆韬从南京寄来的,赶紧持信入内院交给姐姐——

张若曦拆信一看,摇头苦笑:“又落榜了。”

张原熟识的亲朋诸如张岱、王炳麟、祁彪佳、黄尊素等人都高中龙虎榜,现在听说姐夫陆韬落榜,还真有点不适应,应天府乡试举人名额比浙江多,有一百六十人,但包括了南京国子监的考生,竞争是极为激烈啊,陆韬制艺算不得优秀,落榜也不稀奇。

陆韬在信里说杨石香、冯梦龙、金琅之、洪道泰、夏允彝等人也都落榜了,但翰社同仁高中的亦复不少,如桐城阮大铖、常熟许士柔、上海徐转讯、华亭翁元升等,总计十八人上榜,翰社名声大振。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后花园情结

闰八月二十三日午后,张原去西张约大兄张岱同赴会稽王炳麟的举人宴,却见三兄张萼立在门前白皮松下与鲁云谷客客气气揖让,昨晚西张的张岱几兄弟都来东张喝酒,张萼却没有来,张原纳闷,张萼最爱凑热闹的,怎么会不来赴宴,难道自卑了,现在才知道是张萼那个四个月大的儿子生病高烧不退,绍兴名医就数鲁云谷最擅长小儿科,张萼以前与鲁云谷有点龃龉,路上遇到鲁云谷都是翻白眼不理睬的,如今为了儿子,也得放下纨绔架子——

看着鲁云谷和背药箧的童子走远,张萼道:“今日方知做医生的神气,还真有求到他的时候。”

张原笑道:“医术高明才神气,不然也是讨打。”

张萼大笑起来,说道:“有一笑话,一医生医坏了人,为彼家所缚,夜半逃脱,赴水遁归。见其子方读《脉诀》,摇头说:‘我儿读医书可缓,还是学游水要紧’,不知鲁云谷儿子学会游水没有?”忽然醒悟鲁云谷正给他儿子看病呢,这笑话讲不得,便问张原来此何事,得知是要去王思任府上喝酒,也不管王炳麟有没有邀请他,道:“那我也去,我那个逆子昨夜嚎哭不休,若不是我儿子早已打杀,去,去,一起喝酒去。”让福儿进去禀报一声。

张岱带着健仆冯虎出来了,兄弟三人和武陵、来福、能柱、冯虎四仆一起往越王桥方向而行,来福挑着一担张原谢师的贽礼,沿途民众见到张原都是笑脸相呼“解元郎”,张原还礼不迭——

张岱笑道:“介子,你实让我嫉妒,本来我十九岁中举是很有兴头的事,现在全让你这个十八岁解元郎比下去了,还不如当初补生员风光。”

张萼大笑:“既生瑜何生亮啊。”

张原笑道:“那怎么办,要不明年春闱我把状元让大兄吧。”

张岱哈哈大笑。

从西张状元第到越王府三里多路,再过去两里就是杏花寺,在杏花寺前正遇姚简叔,姚简叔也是来赴王炳麟功名宴的,对张氏三兄弟道:“才申时末,筵席还没开始,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就在这杏花寺后面——”

张萼道:“美貌尼姑?”

姚简叔笑道:“诸暨才子陈洪绶,字章侯,宗子应该听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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