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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548)

张耀芳去西城逛城隍庙会未归,张岱听说张原带了家眷来玩冰床,便道:“我去问问,给点银子,让那些人离开,空出这边湖面。”匆匆往后园去了,动辄以银钱开路,这点张岱和张萼很象,都是纨绔啊。

张原让武陵、姚叔几人把翰社镜坊的眼镜搬去灯市街书铺,正搬箱笼之际,忽见蕙湘从后面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叫道:“介子相公,宗子相公与人争吵起来了,那些人出言调戏微姑和蔻儿——”

张原眉头一皱一挑,往后园大步赶去,姚叔、武陵、薛童几人都跟上,张联芳的豪宅坐落在泡子河西岸,后园正对着泡子河,张原出了后园木栅门,就见冰封的河畔聚着一大堆人,原先在冰面上玩耍的人这时都围到这边来了,大兄张岱正与几个锦帽貂裘的男子争吵,王微、李蔻儿站在靠后一些,还有几个侍女和仆妇,也在帮着张岱骂那些人——

张原走过去问张岱:“大兄,怎么回事?”

张岱还未及回话,忽听泡子河里一架冰床中有个女子惊喜地叫道:“这不是张案首吗?”分明是绍兴口音。

“张案首,这是猴年马月的称呼?”

张原凝目看去,冰床中那女子已经起身走下冰床,不料小脚一滑,跌了个四脚朝天,想要爬起身,又滑倒,金莲小脚如何能在冰面上走,这红裙女子干脆就跪坐在冰面上,向张原鞠躬道:“张案首不认得奴家了,奴家是山阴关王庙的武陵春啊。”

张原轻轻“啊”了一声,武陵春,有印象,那年他中了县试案首,被三兄张萼强邀去关王庙附近的百花酒楼喝酒,当时有七个陪酒的妓女,武陵春就是其一,武陵春伶牙俐齿,吴歌唱得极好,名字比武陵多一字,所以给张原印象颇深,只不知这武陵春怎么也到了京城,当然,现在不是和一个家乡妓女叙旧的时候——

张原朝武陵春点了一下头,又问大兄张岱发生了何事?

张岱气乎乎道:“让蔻儿说吧,我是后来赶到的。”

李蔻儿便道:“宗子相公为我制了一架小冰床,我想和微姑一起在河畔撑着玩,这些人——”朝那几个锦帽貂裘的男子一指,“这几个人就过来风言风语调戏,我就骂他们,这时宗子相公过来了,这几个人竟要宗子相公向他们道歉!”

王微和李蔻儿都是万中挑一的美女,服饰是妾侍的规制,这几个轻薄男子以为调笑几句无妨,没想到王微和李蔻儿嘴巴不饶人,骂得他们恼羞成怒,见张岱过来,知是张岱的侍妾,就要张岱向他们道歉,这几个男子显然是很有势力背景的,而且有点蠢,不然不会这么嚣张,要知道住在泡子河畔的也大都是官宦——

卷六 吟鞭东指即天涯

朝鲜之行,波谲云诡,合纵连横,覆雨翻云,奇妙惊险的长卷

第四百四十四章 又见方鸿渐

张原为人谦逊,喜好交友,不会无缘无故惹是生非,但谁要是想踩到他头上,那他的反击是狠厉的,对姚复、董其昌、汪汝谦、姚宗文都是如此,眼前这几个衣饰华丽的男子看着面生,以前应该未曾见过,一般轻薄浮浪子弟看到美女想调笑几句也是常态,看到大兄张岱过来了赶紧灰溜溜走开也就罢了,却反倒要求大兄向他们道歉,这就太嚣张了——

张原不动声色道:“几位要我们道歉,就请自报家门,我们好登门谢罪。”

居中那个剑眉凤目的青年男子模样颇为英俊,闻言淡淡道:“登门谢罪就不必了,道个歉,这事就算了。”

张岱身边的健仆冯虎忍无可忍了,怒道:“这是我张氏宅第的后门,你们这些瘟生在我家门前调戏我家少爷的女眷,竟还敢要我们少爷道歉——”对张岱道:“大少爷,打了吧。”

一边的能柱也摩拳擦掌道:“对,打了再理论。”

能柱、冯虎以前在山阴一直跟着张萼,遇到这种事那果断是二话不说就动手的。

松江打行的干将汪大锤很长时间都没有斗殴打群架了,拳头痒痒,吼道:“打他娘的!”原地跳动着,精力弥漫蓄势待发的样子。

张岱瞪了冯虎一眼,低喝道:“不要莽撞。”他现在是翰林院庶吉士,是官身,行事当然要稳重,哪能冲上去就打,总要先理论才是,但这几个男子无礼在先还敢这般嚣张,张岱也很恼怒,说道:“打狗先要看主人,问清楚是哪家的狗才好打。”

那几个貂裘男子身边也有随从十余人,听到冯虎几个喊着要打,也就护到主人身前,怒目而视,双方剑拔弩张,那剑眉凤目的青年男子指着张岱的鼻子怒喝:“你说什么!”

跪坐在冰面上的妓女武陵春这时扶着冰床站起来了,叫道:“方公子、钱公子,大家不要动手,这位张公子是山阴状元坊的名门子弟,大家都是浙江人——”

“啪”的一声,武陵春脸上挨了一耳光,有人骂道:“闭嘴,你一个下贱娼妇也配劝架!”

动手打武陵春的是剑眉男子的随从,帮闲打扮,一副狗仗人势的神态,斜眼瞅着张岱、张原二人,他方才听武陵春称呼张原为张案首,以为张原只是个秀才,轻蔑道:“你们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谁?”

张原与武陵春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任何情分,但毕竟是绍兴同乡,武陵春好心想劝架却挨打,张原愈发恼了,冷笑道:“说出来听听,看看有多吓人。”

那剑眉男子横了手下帮闲一眼,向张原傲然道:“在下供职尚宝司,虽只是一个小官,但也是朝廷命命,你们今日男男女女对我百般辱骂,这可不是赔礼道歉就能了结的。”说着,冷笑连连。

朱元璋初设尚宝司时,尚宝司职权颇重,掌玉玺、符牌、印章,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尚宝司的玉玺、符牌、印章归宫内尚宝监的太监接管,尚宝司已无宝可掌,只有时外廷要用宝玺时才需要尚宝司从中沟通,但尚宝司两百年来一直未撤去,已经成了荫官衙门,勋贵大臣的有些子弟愚笨不会读书无法通过科举做官,又不愿当皇宫侍卫,有的就会安排到尚宝司混日子,这剑眉男子既自称是尚宝司官员,那很可能就是某权臣贵戚的子弟——

张原故意道:“哦,原来是尚宝监的公公,失敬,失敬。”

张岱哈哈大笑,冯虎他们信以为真,诧异道:“奇哉,这人是宫中太监,粘的假胡须?”

这剑眉男子瞠目怒喝:“是尚宝司,不是尚宝监。”

张原点头道:“哦,原来是尚宝司,那在下倒要请教,你这尚宝司的官是哪一科考出来的?”

剑眉男子顿时涨红了脸,大明朝最重科第,只有进士得官才受人尊敬,即便是举人、监生都要差很多,靠祖荫得来的官更是没前途,荫官入尚宝司的,一辈子都在尚宝司,没有升迁的希望,这是朱元璋留下的祖制——

剑眉男子身边的一个锦帽貂裘的男子说话了,对张原道:“莫要咄咄逼人,你以为尚宝司的官那么好做的吗?”

张岱讥讽道:“当然好做,只要他父辈有官做,也就有他的官做。”科举及第、庶吉清流,不在这时傲人更待何时。

剑眉男子愤怒了,怒叫:“放肆!”又吩咐道:“去叫兵马司的人来,去叫兵马司的人来,今日我绝不与你们甘休。”

那个戴玄罗帽的帮闲便大步报官去了,还扭头冲张岱、张原道:“有胆量就别躲。”

张岱喝道:“蠢才,赶紧去叫官差来,跑着去。”

那锦帽男子摇着头道:“你们莫要后悔,莫要后悔。”似乎张岱、张原很快就要落入悲惨境地,简直让他有些同情。

张原对那剑眉男子道:“还是说出令尊的名讳为好,这样我或许会对你尊敬一些。”

剑眉男子“哼”了一声,不答。

那锦帽男子道:“鸿渐兄,等下兵马司的官差来,少不了也要说出世伯的大名,何必现在隐瞒却受这两个有眼无珠家伙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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