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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104)

柴岳明当晚就在杜府留宿,彻夜研究楸玉棋枰作为移魂法器之秘。夜深人静,柴岳明推敲苦思。顾师言让泉儿给柴仙师送一碗莲子羹去。泉儿回来对顾师言道:“公子,泉儿刚刚将汪三木碗之事对柴仙师说了,仙师大感兴味。”

子丑时分,柴岳明派人来报,请顾公子立即去见他。顾师言来到柴岳明屋内,见那楸玉棋枰放在木盆里,盆里有水,棋枰四腿浸于水中。柴岳明脸有喜色,道:“顾公子,山人总算明白了这棋枰为何能作法器了!”顾师言忙问究竟。柴岳明道:“顾公子,你不妨将手掌印在棋枰上试一试。”顾师言依言伸出右掌,按在棋枰正中,顿觉两耳“嗡”的一声,眼前似有无数人影晃动,耳中闻得各种声响。顾师言赶紧提起手掌,异感顿时消失。

柴岳明看着顾师言惊疑不定的脸色,道:“致人于幻境,这便是移魂法器之秘。”顾师言惊喜道:“如此说仙师有办法让衣羽的魂魄回到她原来的身体了?”柴岳明道:“魂魄之事杳渺不可知,山人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八月初一,柴岳明与衣羽带着楸玉棋枰下到密室,不与外界相通。顾师言在花园假山畔苦苦等候消息,三日三夜未合眼。

初三日夜晚,顾师言仰躺在花园草地上望星空。秋夜的繁星分外明亮,闪闪烁烁,渐渐的又凝结成一张珠光璀璨的少女的脸,顾师言低低唤道:“衣羽,你回来!”眼前逐渐模糊起来,不觉睡去。

忽听身边有人道:“公子爷,你醒醒,他们开门了。”顾师言睁眼一看,是泉儿,天已蒙蒙亮,急起身,见密室石门“轧轧”开启。顾师言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定身法定住了似的迈不动步。

柴岳明走了出来,脸色灰暗,却带着笑意。顾师言口干舌燥,想要问一声,却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来。柴岳明侧身一让,石门走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个明眸皓齿,清艳动人,容貌正是衣羽,手足铁链已除去。后面一个病体支离,容颜苍老。顾师言不敢上前,不知哪个是鹎蜜?哪个是衣羽?

却听后面那老妇说道:“衣羽,你看,这个男子就是顾训,他就是你心爱之人。”年轻美貌的衣羽睁着大眼睛盯着顾师言看,脸上渐渐现出笑意,笑容之美好比名花含苞,于刹那间绽放。衣羽扑到顾师言怀里,叫道:“顾训,我可找到你了!”

与此同时,顾师言却清清楚楚听见柴岳明对那老妇道:“衣羽姑娘,天幸未出差错。”

两个都是衣羽,这怎么可能?鹎蜜呢?顾师言记得自己仰望星空时睡着了,那么现在身历的一切会不会是个梦境?

怀里的衣羽娇声道:“顾训,你不是说要带我回柴桑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是骑马还是坐车?”顾师言声音发颤,问:“你真的是衣羽吗?”衣羽奇怪道:“是呀,伊婆婆说的,我是衣羽。”顾师言一脸茫然。

柴岳明过来道:“衣羽小姐,你先跟婆婆去洗漱吧?”衣羽点点头,对顾师言道:“顾训,你在这里等我呀,不要一个人走掉。”那娇憨的神态好像一个小孩子,跟着那老妇到后院去了。

顾师言向柴岳明走近几步,道:“仙师,我这是做梦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边的泉儿道:“公子爷,这不是梦!”

玉鬘急急跑来问:“小姐呢?小姐呢?”杜瀚章、温庭筠、云天镜等人也都匆匆赶到。柴岳明道:“你们先不要去打扰她们,随山人到大厅,山人详细道来。”

众人来到大厅坐定。柴岳明喝了几口茶,开口道:“现在有了两个衣羽小姐。”众人面面相觑。柴岳明接着道:“山人原不会移魂大法,虽有神器之助,却也不能让衣羽小姐的魂魄回到她原来的躯体。”

顾师言听了这话,一头的迷雾,如在梦中。

柴岳明道:“那日衣羽小姐求山人无论如何施法试一试,其实山人并无半分把握,弄不好魂魄俱散,非疯即傻!山人思得一法,借神器之力,虽不能移魂,却可洗魂,山人穷三日三夜之功,将占据衣羽躯体的鹎蜜之魂尽数散去,只是衣羽之魂却还是无法回去。道书所载‘魂魄离体,人即身死’,然而,这失去魂魄的衣羽的躯体却依然能言能动,只不过幼稚如孩童,记不起任何事而已。山人技止于此,无能为力了!”

顾师言问:“既如此,她又怎知我的名字?又何以对我这般亲热?”

柴岳明道:“这是衣羽姑娘的主意,她让山人施法令这少女相信她就是衣羽,她所爱的人是顾训顾公子。”

正说话间,两个衣羽来至大厅。衣羽说道:“我是伊婆婆,这位是衣羽姑娘。”然后领着少女衣羽一一与厅上众人相见,介绍姓名,好像长辈对晚辈一般。少女衣羽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东看西看,见到顾训,忙偎依到他身边,甜甜道:“顾训,我正找你呢。”

玉鬘走到衣羽跟前,叫了一声“小姐!”衣羽道:“玉鬘,叫我伊婆婆。”玉鬘含泪叫了一声“婆婆。”

此后十余日,少女衣羽整日跟在伊婆婆身边,听婆婆对她说以前的事,这些事她都忘了,就连字也不认得了。伊婆婆还教她识字、弹琴,她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恨不得把脑子里的事一下子全部移到少女衣羽的脑袋里。佛说人有“宿慧”,少女衣羽就是如此,几乎是过目不忘,十天时间竟已识得二千余字,写的字虽然稚拙,但宛然卫夫人簪花体神韵。那日顾师言买来一袋开心果,少女衣羽赶忙放下纸笔来吃开心果,喜滋滋道:“这是什么东西?真好吃,我最爱吃了,顾训你真好!”顾师言看看伊婆婆又看看她,心里悲喜交集。

杜瀚章接父亲杜琮来信,杜琮严责儿子处事不当,以致南诏酋龙愤而离京,径回南诏太和城去了。杜琮命杜瀚章参加万寿公主婚礼之后即刻启程回成都,不得耽搁。

杜瀚章这才记起这日已是八月十三,后日就是公主大婚之期,当即与顾师言各备了一份厚礼送去。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郓王为显歌舞升平之象,将万寿公主下嫁大学士郑颢的婚礼铺排得极尽豪奢。顾师言却是闷闷不乐,杜瀚章近日便要离京回西川,问他是否一道南下?顾师言虑及衣羽病情日重,怎经得起旅途颠簸!

泉儿听说杜瀚章他们要走,便对顾师言道:“公子爷,那我们搬回桃园湖畔的旧宅去吧,现在太监们再不敢找你麻烦了。”顾师言最近事繁心乱,都忘了自己在京中还有那么一处住所了,当下带着萦尘、泉儿去看旧宅。少女衣羽也要跟着去,还问婆婆要不要一起去?

伊婆婆这两日卧床时候多,起身时候少,想必是因为教导衣羽太耗精力的缘故。顾师言对她说不要这么急,伊婆婆道:“顾训,我知道我活不了多少日子了,我非常想在临终前给你一个真正的衣羽!”

云天镜亲自驾车送顾师言几个去桃园旧宅。旧宅大门上的封条早已被风雨剥落,门环锈迹斑斑。泉儿兴致勃勃道:“明日请磨镜匠把这门环打磨一下,包管精光锃亮,公子爷又可以在这里大宴宾客了。”

大门是从里面拴上的。云天镜逾墙进去开了门,顾师言、衣羽、萦尘、泉儿一起进到门内,但见庭院荒芜,枯枝败叶满地,两株硕大的名贵牡丹也都枯死了。顾师言轻轻叹息,穿过庭院,进到正厅,忽然“咦”了一声,厅中桌椅器具竟然颇为干净。此处已近一年无人居住,应该积上厚厚一层灰尘才是!心念一动,想起阿罗陀。阿罗陀二月间从杜府出走,至七月初毙命于华山之巅,这其间有数月之久,他毁容之后相貌奇丑,若住客店则太过骇人耳目,只有这被封的旧宅可容他藏身。

顾师言来到原先阿罗陀的房中一看,屋内果然有阿罗陀留下的衣物,念及阿罗陀处心积虑要报灭国之恨,只因不肯伤及他而功亏一篑,不禁落下泪来。顾师言最痛悔的是自己不该指引酋龙发现阿罗陀藏匿之处,那样的话,阿罗陀虽然报仇不成,也可保住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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