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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14)

这白敏中时任兵部侍郎、同平章事,年过六十,肥头大耳,体态臃肿,说话慢条斯理,清咳两声,道:“士澄,这事我都知道了,你把事闹得太大了。”

蒋士澄赔笑道:“相爷,您老有所不知,这是魏公一力要追究的。”

白敏中道:“魏公那儿我去说,你就不要追究了,顾师言呢?不要坏了这孩子的性命,前年他还和我九哥(白居易排行第九)下过棋呢,你瞧,我九哥都去世两年了,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呀。”

蒋士澄道:“是是是,不过那个顾师言已不知被哪个给劫走了。”

上卷 五、老僧举有着空魔

顾师言昏昏沉沉,不知怎么突然置身一密室之中,被人用冷水浇醒,睁眼一看,一灯如豆,鬼影幢幢,细看又空无一人,顾师言赶忙看自己手脚,万幸!手脚齐全,心中一喜,却又见左胸插着一箭,正是原先被那冒充乌介山萝的少妇匕首刺伤之处,顾师言脱了蒋士澄的魔掌,心下宽慰,对这点箭伤倒不甚在意,心想这箭倒射得准,也好,省得多一块疤。叫了两声,无人应答,便四下里找门想要出去,可怪,这密室竟然无门无窗,那么自己又是怎么进来的呢?正疑惑间,忽听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一个声音透过板壁传过来:“你以为这是哪里?还想出去!告诉你,这里便是蚕房,专门实施阉割术的地方,知道吗?司马迁不就是被汉武帝下了蚕房吗!哈哈,且看你能不能写出部《史记》来。”

灯光蓦然一亮,阴鸷狠毒的蒋士澄出现在顾师言面前。

顾师言虽然胆气颇壮,此时也魂飞魄散。

只听蒋士澄道:“你以为能逃得脱我的掌心?这世上得罪过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顾师言大叫一声,奋起余勇,当胸一拳,正中蒋士澄心窝,这蒋士澄却是不经打,一跤倒在地上,捧着心窝叫疼。

顾师言待要夺路而出,苦于找不着门,回头要揪住蒋士澄问路,却见蒋士澄已经站了起来,身后现出四个彪形大汉,光着膀子一身的横肉,口里一律衔着一把薄薄的小刀。

蒋士澄道:“快快将他做成‘阉人彘’。”

四个赤膊大汉一伸手就揪住了顾师言,扭头问:“大人,先割哪个部位?”

“这厮嘴硬,先将他舌头割去。”

顾师言的嘴就被捏住,只觉舌头一凉,已被割去一截。

顾师言目眦尽裂,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的低吼,猛地挣开反绑的双手,一头朝板壁撞去,不想这一撞就撞出一个洞来,顾师言连滚带爬,死命奔逃。天色早已大亮,顾师言也不知奔出多少路,眼前是一片荒凉的旷野,看看身后并无追兵,才敢停下喘口气,想想从此自己再不能说话,不禁悲从中来,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身后马车声辚辚,一辆四匹大马拉的豪华马车从顾师言身边经过,有一女子探脸在车窗外看着顾师言,这女子细辫披头,肤若凝脂,脸色如朝霞般鲜艳,不正是被朱邪元翼父子掳去多日的乌介山萝吗!

顾师言大叫“山萝”,然而口里只发出一些“啊呜”声,那马车辚辚向北,顾师言拔腿要追上去,不想跌了一跤,令他心胆俱裂的是竟发现自己手足不知何时已齐腕被斫断,真的成了“人彘”了,世间惨事,莫此为甚,顾师言滚倒在地,发出一声野兽悲嚎,撕心裂肺,忽听耳边有人道:“他怎么了?望月叔叔,他怎么叫得这么惨?”

顾师言慢慢睁开眼,泪水模糊中现出的是一张少女如花般的俏脸,那少女见他醒来,喜道:“望月叔叔,他醒了!”

顾师言举手一看,手掌还在,他真的如蒋士澄所言咬了一下手指,看是不是在梦中,这下咬得太重了,痛得身子一缩,谢天谢地,原来那是一场恶梦。

顾师言此时才觉得全身上下冷汗湿透,梦中那无法解脱的困境令他心有余悸。

那少女用丝帕为他擦去额头冷汗。少女瓜子脸,清清秀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顾师言以前从未见过,赶忙相谢。

少女抿唇微笑,侧脸瞧着左边一白衣人,顾师言也扭头去看,这一见之下,忍不住“啊”的一声,这身形瘦小的白衣人不就是佛崖寺吉备大师手下那位留发侍者吗!原来又是吉备大师相救。

顾师言坐起身,谢过救命之恩。

那白衣侍者神色淡淡的,并不说话。

少女见顾师言神色有些尴尬,安慰道:“望月叔叔不怎么说话的,公子别介意。”

名叫望月的白衣侍者突然闪身出了门,那少女看了看顾师言,也跟了出去。

顾师言是既来之则安之,四下打量这房子,见房中摆设极尽精美,琉璃翠楣,琥珀虹栋,比之皇宫内院亦不逊色,实在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忽听门外脚步声响,顾师言以为是吉备大师来了,强忍左胸伤痛下地站定。

却见一溜进来四个青衣小婢,顾师言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谁来了,果不其然,佛崖寺后山见到的那位中年美妇随后便进来了。顾师言心想莫非是她命那白衣侍者出手相救的?忙施礼道:“多谢夫人相救之德,顾训好生感激。”

那中年美妇“哼”了一声,脸若冰霜,猝然问:“我们衣羽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顾师言愣了愣,随即想起“衣羽”是数日前在佛崖寺梅林中遇到的那白衣女郎的名字,旋又忆起从松果山回长安的马车上那旖旎一幕,脸微微一红,嗫嚅道:“晚辈确实不知。”

中年美妇连说两个“胆大妄为胆大妄为。”不知是说顾师言还是说衣羽,又斜眼看着白衣侍者望月,问:“望月研一,你怎么说?”

瘦瘦小小却精力无穷的望月研一低着头,禀道:“属下昨夜曾去此人府上察看过,未寻到女主的踪迹。”

顾师言心中一懔,原来昨夜在屋顶窥探的却是这白衣侍者,难怪连尉迟玄也截不住他了,柴神仙推卦说是寻找一女子,果然应验。

又听那中年美妇道:“玉鬘,你来说。”

那清清秀秀的少女应声进房,脆声道:“女主那日对小婢说要随这位顾公子下山,不听小婢苦劝,连夜就走了。”

那美妇又问顾师言:“你在路上可曾遇见她?”

顾师言想了想,摇摇头。

中年美妇目视虚空,一言不发,室内众人无敢出声者。只听那美妇幽幽叹息一声,道:“那又为什么不辞而别?怨我管教太严?不奈山居寂寞?”说罢缓缓出门。

名叫玉鬘的少女回过头来对顾师言道:“顾公子,你若遇见我们女主,不不,我们小姐,就叫她回来好不好?我们找她找得好焦心。”

顾师言只好点头。

听得那一行人足声远去,四下里寂静无声。顾师言低头看左胸伤口,见已包扎妥当,创伤处有清凉的药味,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出房门看看,才发现这宅子幽深广大,楼台芜榭、曲院回廊,顾师言走了好一会才来到前庭,奇怪的是如此豪宅竟然空无一人,似乎都已随那中年美妇走得一干二净。

已是正午时分,阳光直射,楼阁精美,顾师言却觉得这深深庭院透着股诡秘气息。

这时,不知从哪突然出现一个老苍头,执一竹帚慢慢清扫院间落叶,顾师言大为惊异,他方才明明看过这庭院并无人迹,难道一眨眼这老苍头就从地底下冒出来了?但瞧那老苍头不紧不慢的样子,似乎已在此清扫多时,只是顾师言没瞧见他罢了。

顾师言上前叫了一声“老人家”,老苍头佝偻着背自顾扫地,恍若不闻。

顾师言转到他正面,加大了声音叫“老人家!”

那老苍头这才稍稍直起身子,却又指指耳朵,示意耳聋听不见。

这老苍头面相古怪,白眉长得出奇,直耷拉至高高耸起的颧骨处,遮得眼睛几乎看不见,头发斑白,皱纹满脸,顾师言也不知他是真聋假聋,反正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拱拱手,转身出门,便是一条古巷,正有两个挑柴火的农人路过,见顾师言从大门里出来,就像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其中一个结结巴巴问顾师言:“你你你,从这里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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