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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19)

温庭筠苦恼道:“我也不知,反正什么也记不得了,当真是撞鬼了,好像丢了极宝贵之物一样令我好生懊丧。”

云天镜道:“这宅子里着实古怪!”

温庭筠接口道:“我看这老和尚也不是善类,我今日初次与他相见,便无端地对他生出畏惧之心,也不知何故?”

顾师言不悦道:“吉备大师两度救我性命,飞卿兄何出此言?”

温庭筠苦笑了一下,默然不语。

云天镜忙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温公子,我们先送你回客栈吧,你不是说还要去见令狐绹吗?”

马车来到日升客栈,温庭筠那个仆人正站在门口东张西望,抓耳挠腮,一见温庭筠,大喜,却又埋怨道:“少爷,你怎地现在才回来?令狐大人又派人来请了。”

温庭筠道:“令狐绹如此三番两次急着见我,定是有求于我,少爷我自然要摆足架子了。”

顾师言大笑,对那仆人道:“你看你家少爷,现在还是一介白丁,就敢在大官面前摆架子,日后得了功名,也做了大官,那还得了?”

却听那仆人道:“就盼我家少爷早日做官,顶好是做个宰相,那么宰相府的下人最不济也是个七品官,也不枉服侍少爷一场。”

温庭筠对顾师言二人笑道:“羁旅寂寞,和这活宝胡扯一番解解闷也是不错。对了,顾训,不如我将他赠送于你,免得你整日愁眉不展。”说罢扭头问那仆人:“怎么样?元山,今后你就跟着这位顾公子吧?”

仆人元山光着眼打量顾师言,忽然开口道:“你若打保票能当上宰相我就跟着你。”

众人绝倒。

温庭筠去见令狐绹不题。且说顾师言与云天镜二人坐车回湖州会馆,顾师言道:“云兄,我要去那颉啜将军府上看看,若是他被抓起来了,我也不愿独自逃生。”云天镜便陪他一道前往凌烟阁。

事有凑巧,二人来到右金吾将军府门前正遇见那颉啜骑马出门,相见大喜,那颉啜一把抱住顾师言,眼含热泪,道:“顾兄弟,你没事就好,哥哥我四处找你不见,以为蒋士澄那厮哄骗于我,你已被他所害。”

顾师言略略说了获救经历。那颉啜道:“朝中有白敏中、令狐绹两位大人为你说情,蒋士澄已答应不予追究,只是魏公马元贽一定要见你一面,说什么江东才俊后生可畏,语含讥嘲,想必是要看看你是不是三头六臂,敢捋虎须。依我之见,兄弟你还是不要现身,暂避一时为好,这马元贽看在白相爷面子上一时不好发作,难保他过后不翻脸。”

顾师言便说了后天要与云天镜一道出京之事。

那颉啜道:“也好,那么到时哥哥为你饯行。”那颉啜另有急事,匆匆而去。

顾师言随云天镜回到湖州会馆,闭门不出,两日间写了数十封书信与京中故友辞别,念及阿罗陀与泉儿下落不明,心中闷闷不乐。

腊月初三,云天镜率威武镖局一行二十余人出京,此次押镖是护送京中一余姓富商携银二十万两赴巴陵,这余姓富商是新任东川节度使柳仲郢的远房表亲,柳仲郢是湖州人,前年任刑部尚书时曾委托威武镖局护送家小回乡祭扫先人墓园,镖局上下小心侍候,一路平安,柳仲郢甚是满意,因此便给镖局介绍了他表亲的这趟镖。

温庭筠一早便来送行,一直送顾师言等人出了朱雀门,前面便是霸陵桥。霸陵桥始建于西汉,因汉文帝霸陵而得名,出长安向东、向南都要经霸陵桥上过,八百年来在此桥头不知有多少悲欢离合?流淌了多少离人眼泪?顾师言手抚桥栏,极目远眺,终南山如蜿蜒巨龙横亘天际,莽莽苍苍的关中大平原在这冬日里朔风下显得肃杀苍凉,一时间,离愁别绪满怀。顾师言此番悄然出京,知交好友只温庭筠与那颉啜二人得知讯息,但那颉啜不知为何没来送行?

温庭筠道:“那颉啜将军或许有急事不能来了,前日我听令狐绹说卢龙节度使张仲武来京上书破回鹘之策,皇帝也召见了那颉啜,或许便是因为这事耽搁了。”

顾师言道:“原来如此。”又问:“令狐绹找你有何急事?”

温庭筠笑道:“说来好笑,他急急找我却是要我代他填一阙曲牌《菩萨蛮》词,只因当今皇帝喜欢此曲,令狐绹要献媚,可惜平日不读书,写不出来,要我代劳,还叫我千万不要泄漏出去,担保我明年春试得中,嘿嘿,以我温七之才,还要借他人之力中科名吗?当时我碍于面子,给了他一阙曲词,但我是逢人便说,也羞辱羞辱这帮不学无术之辈。”

顾师言一笑,心想:“飞卿兄不改这狂生派头,那么看来此次求功名又是休想。”

灞陵桥头有一酒亭,顾师言等人在此饮了几杯热酒,便要出发。但见温庭筠临风叉手,诗兴大发,果然他叉了几叉手后,高声吟道:“欲出鸿都门,阴云蔽城阙。宝剑黯如水,微红湿余血。白马夜频嘶,三更灞陵雪。”

吟罢深深拱手,大声道:“便以此《侠客行》诗为诸位饯行,就此别过。”跨上那匹瘦马,他这个送行者倒先走了。

那余姓富商乃东川巴陵人氏,在京做绸缎买卖,这次也随镖队一道启程,要回乡过年,随行的还有他的一个小妾和两个仆人。

镖队共有马车十二辆,载镖银的便占了八辆,以云天镜为首的镖师有四人、趟子手三人、车夫十二人,这一行二十余人长年在外,此番南下,个个归心似箭,恨不得三日两日便行完这两千里归程。午时,镖队便赶到曹家庙,匆匆用过午饭又赶紧启程。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天上云层越积越厚,众人觉得这午后比早起时还冷了好多。云天镜看了看天色,道:“这天气,说不定又要下大雪,趁雪还未下,多赶点路吧,今晚赶到潼关歇脚。”车夫们卖力地催马驾车疾行,一路车尘滚滚。

云天镜扭头看身后的顾师言,问:“顾公子,你的伤不碍事吗?要不要到车里坐一会?”

顾师言笑道:“好得差不多了,云兄看我这么娇气吗?当日我与那颉啜大哥他们追击朱邪元翼父子三日三夜未合眼,那真是疲于奔命。”

云天镜道:“顾公子虽不是我们江湖中人,但义气过人,令云某好生相敬。”

顾师言黯然叹道:“唉,我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乌介山萝至今下落不明,温莫斯将军又饮恨而亡。”

云天镜道:“世事难料,你也不要自责。吾师五日前便已追出潼关,不知是否已擒住朱邪元翼?那么便可得知回鹘公主下落了。”

顾师言道:“朱邪元翼父子狡诈,又且人多势众,尉迟先生——”

云天镜哈哈大笑,打断顾师言的话,道:“顾公子,看来你还不知吾师之能,即便是千军万马,吾师也如入无人之境,斩将夺旗,视若探囊取物。当年北庭都府与西域石国之战,全仗吾师一人之力,一举擒住石国左、右贤王,贼军丧胆,一败涂地。”

顾师言惭愧道:“在下多虑了。”

此时镖队已进入松果山二十里山道,顾师言记起那日郑颢就被人吊在这路边一棵青栲树上,而马车上那个情意缠绵的少女如今又在何处?那少女究竟是不是白衣女郎衣羽?又想此次出京不知何日能回?元宵棋会定是无缘参加了!即便能厕身棋会,目下自己棋力大退,又岂能与四方名手争锋?思之痛心。

忽听一名趟子手叫道:“有数骑快马追来,大伙儿小心。”顾师言侧身回望,果见山道拐弯处有三骑快马迅速驰来。

云天镜道:“照常赶车前进,我来殿后。”

却听那快马上有一人远远地高声叫道:“前面可是威武镖局车队,顾师言顾公子可在?”

顾师言闻言大喜,叫道:“是那颉啜大哥。”掉转马头,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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