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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28)

顾师言道:“我数一百下,我就走。”还未数到十下,衣羽又猛地坐起身来,花容失色,大眼睛里全是恐惧,颤声道:“是真的,不敢闭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这房间到处鬼影幢幢,各种可怖的怪物在黑暗里闪来闪去,顾训,你不要走。”

顾师言这才当真了,着急道:“怎么会这样?就今天晚上吗?以前会不会?”衣羽含着眼泪使劲摇头。

顾师言打量着这间客房,见板壁泥地,瓦顶木椽,并无任何特异之处,便叫衣羽到隔壁他那间客房去睡。然而还是不行,衣羽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惊恐不安,非得拉着顾师言的手才行。顾师言心想难道这家客栈有什么古怪?可他闭上眼睛却不觉任何异常呀!当下提着油灯牵了衣羽的手出了客栈大门,南诏使团的马车便停在大门左侧,且看坐在马车上会不会这样。

忽见杜存诚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今晚他值夜。顾师言说了衣羽之事,杜存诚脸上变色,沉吟不语。

顾师言盯着杜存诚的眼睛,问:“杜将军可知这是什么缘故?”

杜存诚神色微有点慌乱,道:“这个小将也是不知,好在成都不远,我们殿下会有办法的,他手下能人异士甚多。”

杜存诚似乎知情,说话吞吞吐吐,言有不尽,他既不肯说顾师言却也没办法,心想到了成都再说,西川节度使杜琮之子杜瀚章是自己好友,成都也不是南诏地盘,不怕这些南诏人捣鬼。

那杜存诚见顾师言有疑虑之色,突然指天发誓:“杜存诚若对顾公子与衣羽姑娘存有不敬之心,天诛地灭!”顾师言赶忙道:“杜将军何须如此,在下并无相疑之意。”

在马车上,衣羽冲顾师言做个鬼脸,道:“顾训你也会说假话呀!”顾师言道:“怎么了?”衣羽轻声笑道:“你明明对这姓杜的起了疑心,为何却说不疑?要知道,惯会赌咒发誓的人更靠不住。”顾师言笑道:“哇,你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小妖精呀!”

衣羽“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初涉江湖没见过世面吗?我可不是呆子,会看不出这些南诏人心怀鬼胎!”顾师言道:“不过这个杜存诚倒不见得是在说谎,对了,一定是那个叫鬼大将的在害你,他们东蛮国人惯会诡秘邪术,没错,一定是他。衣羽,他那天偷窥时你在做什么?”

衣羽脸一红,想了想,道:“也没什么,我在照镜子。”顾师言也没在意,自言自语道:“鬼大将害你做什么呢?按说他应该害我才对。”衣羽奇道:“为什么?”顾师言正襟危坐道:“因为我身携无价之宝呀。”“哦?”衣羽道,“在哪里?我怎么从没见到过?”

顾师言握着衣羽的手举到胸前,道:“就是这个呀,你就是我的无价之宝。”

衣羽顿时红晕上颊,一片绯红,低着头不敢看顾师言。

顾师言自顾说道:“我明白了,鬼大将是想将你献给东蛮国首领大鬼主。”衣羽嗔道:“顾训,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顾师言笑容一收,道:“说真的,你这样不敢闭眼睡觉可怎么办?可惜柴仙师不在这里,他肯定有禳解之法。”衣羽却道:“不过这也不要紧。”顾师言瞪眼道:“不要紧?一闭眼就吓得要死还不要紧?”

衣羽低着头,声若蚊鸣:“这样你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顾师言喜不自胜,拉着衣羽的手亲吻了一下,柔声道:“我要陪你一辈子。”

两人在这雨夜马车上吐露衷情,心中喜悦无限,浑不以所遭邪术为念。在衣羽想来,夜夜与顾师言牵手入睡,不啻是鲜花天堂。

顾师言也是这样想,不过他心思多,还想过是不是只有他才能帮助衣羽驱逐恐惧?换个人来拉着她的手行不行?这念头只是转了转,岂肯一试!

上卷 九、璎珞艳色本倾城

腊月十八,南诏使团一行车马经二仙桥入成都,杜存诚先行骑快马去通报酋龙殿下,顾师言等人随车队徐行。但见城墙上遍植木芙蓉,花开时节,繁花似锦,成都又名锦城,不只是因为织锦天下无双,芙蓉花色如锦想必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此处土地平旷,气候宜人,良田美舍俨然,蜀中人物亦是神清气朗,獐头鼠目的一个也无。

顾师言游历大江南北,成都却还是第一次来,又有衣羽相伴,少年意气风发,与衣羽这绝色美人并辔而行,鲜衣骏马,容颜如璧,引得路人夹道围观,惊为神仙眷属。

南诏国酋龙殿下求学成都,在跳蹬河畔建了数十间竹楼,四周遍植曼陀萝花、芭蕉、剑兰,宛然南诏景物。酋龙与顾师言同岁,衣着打扮好似唐人富家公子,个头不高,但体格健壮,肤色黝黑,两眼格外有神,听杜存诚禀报说请来了顾师言,大喜,远远来迎,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绝美的白衣少女骑在一匹大黑马上款款而来,一时看得呆了,对一边的顾师言视若不见。

顾师言一笑,他甚是大度,这一路上对衣羽两眼发直的人不在少数,若要吃醋,那么早已酸倒。

大繁树上前施礼道:“大繁树参见殿下。”酋龙这才回过神来。

杜存诚引见道:“殿下,这位便是顾师言顾公子,这位是衣羽姑娘。”

顾师言下马与酋龙殿下相见,衣羽却是不动,骑在马上看竹楼滕桥,甚觉新鲜。

酋龙身边还有一位装束怪异的蛮人,一头乱发,两眼铜铃一般,直勾勾的不知看什么东西,紧随酋龙亦步亦趋,看来是酋龙的贴身侍卫,但听大繁树与杜存诚称呼这人为大师兄,乃是南诏国王宫侍卫统领苦楮。

酋龙棋瘾极大,午饭后便邀顾师言手谈一局。顾师言也想试一下自己棋力恢复得如何,欣然应允,随酋龙殿下上竹楼。衣羽则在河边的秋千架上荡秋千,白衣飘飘若仙子临凡。

酋龙一脸真诚地道:“小弟好生羡慕顾兄。”

顾师言道:“殿下贵为一国储君,万人所仰,顾训不过一介草民,何谈羡慕?”

酋龙道:“顾兄值得羡慕之处有三:一是顾兄棋力极高,当世无敌,小弟嗜棋如命,无奈资质愚鲁,至今不能领悟棋道精微之秘,惭愧!顾兄第二值得羡慕的是来去自由,天南海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而我虽贵为王子,却受种种约束。至于小弟羡慕顾兄的第三点,小弟是直爽人,说来也不怕顾兄耻笑,小弟颇为好色,我们南诏国白族女子素以美色著称,但与顾兄的这位美人相比,可说是三千粉黛无颜色,不过顾兄切勿多虑,既是顾兄的红颜知己,小弟决不敢有非分之想,你二人一对璧人,正是佳配,哈哈。”

顾师言大笑,他这两年在京师见惯了虚伪嘴脸,因此对这直言无忌的酋龙王子顿生好感,问:“听说殿下有一副传说中神奇棋枰,可否让在下开开眼界?”

酋龙道:“顾兄休要殿下在下的称呼,你我一见如故,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顾师言本是豪爽人,也不推托,道:“殿下折节下交,小弟求之不得,便称呼你为酋龙大哥如何?”

酋龙喜道:“甚好!”双掌一击,杜存诚进来,酋龙道:“有劳杜将军去鬼妹处取那楸枰来。”杜存诚领命而去。

酋龙自言自语道:“传说得此棋具便能棋艺无敌,好像是哄人的。”

顾师言笑问:“莫非酋龙大哥已用此棋具与人对弈过了?”

酋龙道:“正是,与杜瀚章分先下了一局,结果大败,还谈什么无敌!”

顾师言喜道:“杜瀚章在成都吗?”

酋龙道:“在呀,前日还与我一起围猎饮酒,他若知道你来成都定然喜出望外,我已派人通知他了,以他的急性子,即刻便到。”

说话间,杜存诚双手平托,送上一座尺五见方的棋墩和两盒棋奁。这棋墩色泽深黄,棋墩四腿雕刻成鱼兽图案,极尽精美,顾师言用中指轻轻叩击棋枰,渊渊有金石声,不知是不是东海神木所制?再看那棋子,晶莹玉润,在这冬日里触摸上去竟不觉得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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