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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41)

令狐绹“咦”了一声,站起身来,打量着面前这中年士人,一眼看到堂下拎着包裹的泉儿,令狐绹认得他,知他是顾师言贴身侍僮,便问:“你是泉儿?”

泉儿赶忙跪下施礼道:“泉儿见过令狐老爷。”令狐绹问:“你家公子呢?他来京了?”泉儿含笑不答,指了指堂上的阚人龙。阚人龙笑道:“大人真听不出顾某的声音了!”令狐绹哈哈大笑,走过去重重击了顾师言一掌,道:“顾训顾训,你当真有神鬼莫测之能呀,我算是服了你。”命下人上茶。

顾师言略略说了别后情况。令狐绹道:“昨日圣上还问你呢,说你不参加元宵棋会实为遗憾,圣上对你颇为挂念,只是碍于内官势大,不便下特旨赦你无罪,但明年便是皇太后七十大寿,那时大赦天下,你自会一并赦免,内官们也就无话可说了,圣上对你可谓是恩遇隆渥呀!”

顾师言命泉儿将礼物献上,却是一对白玉花瓶,高约一尺,细腰阔口,线条优美之至,瓶上精雕细刻,晶莹剔透。令狐绹推拒道:“你我挚交,这样岂不是见外了。”顾师言道:“家母知在下在京中屡蒙大人庇护,甚是感激,大人是风雅之人,不敢以金钱亵渎,这对玉瓶不过聊表心意而已。”令狐绹平时极好收集玉器古玩,一眼看出这对玉瓶乃极品和田玉所制,实属无价之宝,顾师言的话又甚是中听,当即笑纳。

顾师言又道:“还有一事相求。”令狐绹道:“但说无妨。”顾师言道:“在下有一朋友也想在元宵棋会一试棋艺,却无人举荐,烦请令狐大人写封荐书给翰林院,让他挂上个名才好。”令狐绹笑道:“此乃举手之劳,你随我到书房去,我立即便写。”

顾师言让泉儿也跟着,二人随令狐绹来到书房。早有亲随磨墨侍候,令狐提起笔,问:“你那朋友何名?”“萦尘。”“哦,怎地象是女子的名字?”

泉儿在一边“嗤”地一笑,顾师言瞪了他一眼,对令狐绹道:“不瞒大人,确是位女子,不过已改扮男装。”令狐绹笑问:“是你的红颜知己吧?”顾师言笑而不答。

元宵佳节,长安城就如一座灯海,家家户户门前都悬着各式灯笼,争奇斗胜,迷离炫目。翰林院下属的国子监也是灯火如昼,主持棋会的却是校书郎郑颢,现已升任翰林院大学士,他穿着二品紫色官服,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派头。

杜瀚章对顾师言道:“顾训你还不知道吧,郑颢已是皇帝的乘龙快婿了。”顾师言一愣,问:“他与万寿公主成婚了?”杜瀚章道:“已下过聘礼,婚期也已定下了,是八月十五。”

顾师言想起原先郑颢总与他争风吃醋,如今总算如他所愿,然而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微有些酸涩,虽然他对万寿公主并无儿女情意。

本次棋会云集天下各路弈道高手,共计127名,俱是各地成名好手,称霸一方,有独到棋艺。而顾师言最强劲的对手山湛源却不见踪影,一打听,才知山湛源因身份特殊,可直接进入第三轮。

抽签过后,由国子监的太学生唱名。顾师言的对手是山南东道选送的董秋客。董秋客正襟危坐,手捻山羊胡,正眼也不瞧自己的对手,心道:“西川除了冯渊难对付外,其余俱不足论,这阚人龙更是闻所未闻,无名鼠辈耳”。

正酉时分,只听“咣”的一声铜锣响,对局开始。猜先,董秋客猜到白棋,更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前三轮对局俱是一局定胜负,猜到白棋的等于净赚一个先手便宜,董秋客自认已立于不败之地,不禁踌躇满志起来,心里已在筹划自己最不济也要杀进八强的好梦。

国子监是太学生修习四书五经之所,屋舍宽广,其讲学大厅占地数亩,因穹顶跨度大,共立八根巨型木柱支撑,数百人济济一堂,竟不显拥挤。但听棋子敲击在棋枰上的脆响此起彼伏,乍听之下恍若冰霰夜降,又好比雨敲寒窗,颇有韵律。

顾师言举目四望,见冯渊、杜瀚章俱已入座对弈,而男装的萦尘却是独坐一桌,正左顾右盼,不知所措呢。

顾师言起身去问那位唱名的太学生,太学生道:“127号首场轮空。”

顾师言走到萦尘身边,低声道:“你果然是女待诏,直接进入下一轮。”

萦尘想对顾师言笑一笑,易容过后的脸却是不动声色,也低声道:“你好好下棋,别管我。”

全场只有萦尘一人轮空,她也象监场的太学生那般四处走动,东看西看。大学士郑颢威严地请萦尘到外间等候,萦尘不敢说话,无法辩解,只得委屈地到侧厅呆坐着。过了一会,就有对局结束的棋手陆续来到,谁输谁赢一眼可辨,那赢棋的神采飞扬,输棋的面色如土。

亥时,棋局已进行了二个时辰,绝大多数对局俱已分出胜负,冯渊、杜瀚章战胜各自对手,欣然而出。萦尘忙迎上去问:“杜公子,顾训怎么还没出来。”

杜瀚章刚刚那局棋赢得侥幸,一直无暇他顾,闻言道:“是呀,他怎会到现在还未取胜,遇到强手了?”冯渊道:“顾公子的对手是董秋客,棋力还在我之下,应该轻松获胜才是。”

杜瀚章道:“待我进去看看。”

杜瀚章是镇守一方的藩镇的公子,郑大学士对他颇为相敬,太学生自然也不敢赶他出去。杜瀚章走到顾师言跟前看他与董秋客的对局,见棋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棋子,已至终局。杜瀚章粗粗数了数子,顾师言的黑棋有五子以上的优势,胜势不可动摇,难道这董秋客如此局面还想翻盘?

郑颢也过来观局。整个讲学大厅就只剩这一局还未结束了,十来个监场的太学生一齐围过来看这一局棋。

董秋客一脸的汗,他心里雪亮,明白这棋自己已然输定,只是首轮便大败于无名之辈,赛前的雄心壮志此刻涣然冰释,实在是难以承受,是以迟迟不肯认输,而杜瀚章等人的围观更是令他羞愤交加,无地自容,手中拈着的一枚棋子从指间滑落。董秋客起身离座,一言不发,踉跄而去。一个太学生还追着他问是不是认输了?

首轮的捉对厮杀,64名胜者进入下一轮,而63名败者要么作壁上观,要么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那董秋客千里迢迢来京,只下一局棋便要打道回府,心里难受也就可想而知了。棋局也如世事,胜者王侯败者寇,几人欢喜几人愁,得胜的杜瀚章当夜大开筵席,把酒庆功。

次日,顾师言直到巳末时分才醒来,吃了点东西后忽然想到要到桃园湖畔的旧宅去看看,反正又不远。萦尘也要跟着去,顾师言便领着她和泉儿一道往桃园湖方向而去。阿罗陀因为长相太惹眼,鹘坊太监又是他出手打的,因此到长安后一直呆在杜府深居简出。

三人来到旧宅一看,大门上贴着刑部封条,门前落叶成堆,随风盘旋,泉儿都掉泪了。顾师言道:“哭什么?我们人好好的。”

泉儿哽咽道:“想公子爷当日在这里大宴宾客,好不热闹,现在这般冷清,泉儿忍不住伤心起来。”

顾师言笑了笑,道:“傻孩子。”又道:“可惜我不会轻身功夫,不然可要逾墙进去看看里面的东西是不是全给抄走了?”话一出口,猛然想起衣羽,她可是身轻如燕的呀!当即就想去南梢门鬼宅寻访衣羽的音信,但时候不早了,怕耽误了晚上的棋赛,只好明日再去。

当晚第二轮开枰,64位棋手捉对厮杀。顾师言的对手是中书侍郎崔铉举荐的,名方仲林。方仲林成名三十余载,如今年过五旬,因贪杯好酒以至于形容枯槁,整个一糟老头子了,下起棋来还念念有词,令对手不胜其烦。

棋手激战方酣,来看棋的闲人也不少,棋待诏山湛源也来探虚实,下一轮他就将出战。山湛源很有耐心地一局一局看过来,大多数棋局都是稍一驻足,便移看下局,只有两局棋他看了好半晌,一局是泾原节度使选送的阎景实与右仆射徐商举荐的薛万奇之间的对局,另一局便是阚人龙与方仲林的对局。从对局显示的棋力来看,阚人龙与阎景实都高出对手甚多,山湛源心中暗生警惕。山湛源心道:“原以为顾师言不能参赛,我无忧矣,但观阚人龙与阎景实之棋,实不在顾师言之下,这阚人龙尤为高深莫测,下棋举重若轻,无懈可击,极似顾师言之棋风,看来草莽之中的确藏龙卧虎呀,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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