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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66)

宣宗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在扬州主持盛大仪式迎接日本王子,这钦差大臣不是别人,却是大学士郑颢。顾师言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远远望见郑颢身边改扮男装的万寿公主,心道:“公主贪玩,也跟着郑颢来凑热闹了。”

万寿公主这次随郑颢下扬州其实是为了来寻找顾师言,那日在大明宫顾师言中了马元贽的圈套逼死虞紫芝,宣宗震怒,要治顾师言的罪,顾师言被望月研一救走后,轩辕集算出他将往扬州,且有大难,所以万寿公主央求父皇让郑颢为钦差赴扬州迎接日本王子,她也就跟着来了。一到扬州她就命扬州郡守派遣人手四处查找顾师言的下落,得知顾师言十日前曾在扬州一茶馆与人下赌棋,又查到汪三家里,汪三极讲义气,以为这些人是来捉拿顾师言的,矢口否认见过顾师言。还是窦贤迎接日本王子到了扬州,才对郑颢说起顾师言断臂之事,说他昨日还与使团同行,后来不知何故独自离去了。万寿公主听说顾师言手臂被人斩断了,大吃一惊,求郑颢叫扬州府再多派些人,一定要把顾师言找到。

但顾师言躲着不愿意见万寿公主,断臂之后,他有点怕见熟人,怕别人问起他被何人斩断了手臂?顾师言自己都尽量不去想这事,然而,那空荡荡的左胸却象利刃一般时时刻刻刺痛他的心。

扬州之繁华令源薰君大开眼界,当晚他带着羽姬和另一位叫藤原空婵的女子在两名武士的护卫下游扬州夜市。红桥一带,灯火如昼,廿十四桥明月,画船香车,美女如云,看不尽的绮丽豪侈,听不完的丝竹管弦,源薰君好比入了万花丛中,目不暇接,心想中华上邦果然不是我东瀛岛国所能比的,扬州繁华远胜我日本国都平安京。

羽姬对扬州景物甚是熟悉,一一指点给源薰君看,两人窃窃低语,不免冷落了藤原空婵。藤原空婵咬着嘴唇,不出一声。漫步来到畅春园,藤原空婵忽然“唉哟”一声,蹲下身抱着双膝。源薰君问她怎么了?藤原空婵含着眼泪不说话。

源薰君又问:“是不是不慎扭伤了脚?”藤原空婵还是不吭声,眼泪滴滴嗒嗒流下来。源薰君命一武士回使馆叫马车。

忽听有人大叫“衣羽衣羽”,从暗巷里冲出一人,直奔至羽姬面前,神情激动,似悲似喜。羽姬缩身避到源薰君身后。源薰君一瞧,这人是前日窦贤介绍的围棋高手顾师言。源薰君问羽姬是否认得这个人?羽姬摇头。源薰君也懒得和顾师言啰唆,示意武士把他赶开。武士过来推搡顾师言,顾师言踉踉跄跄后退,一边叫道:“衣羽,你为什么不理我?”

一辆马车“吁”的一声停在路边,万寿公主跳下车来,扶住顾师言,冲那武士叱道:“干嘛推他!干嘛推他!”回过头问顾师言:“顾训,你的手怎么了?是谁砍的?告诉我。”

顾师言道:“公主,你怎么来了?”抬眼见衣羽转身随源薰君离去,赶紧追上去,叫道:“衣羽,你忘了在洛神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那武士拦住去路,顾师言想要冲过去,武士伸腿一绊,顾师言就跌了一跤,万寿公主赶忙过来相扶,一边骂那个武士:“日本王子就了不起了,敢来大唐欺负人,你可知我是谁?”

源薰君正要转身离去,听得这句话,不禁气恼,沉声问:“你是谁?”万寿公主骄傲地一仰头,道:“你去问郑颢和窦贤,他们知道我是谁?”突然看到源薰君身边的羽姬,不禁睁大眼睛“啊”了一声,道:“怎么是你?你不是佛崖寺老和尚的私生女吗?”

灯影下看得出羽姬俏脸一红,声音却是冷冰冰的:“你这人怎么胡言乱语,我不认得你!”万寿公主连声道:“奇怪奇怪!”扭头问身边的顾师言:“顾训你说是不是她?”

顾师言浑身发颤,样子极是痛苦,涩声道:“衣羽,你究竟怎么了?以前的事你都忘了吗?”羽姬楚楚可怜地对源薰君道:“殿下,这些大唐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我好害怕。”源薰君拉着她的手,心中十分恼怒,但初到大唐不想惹出事端,强忍心头怒气,道:“两位肯定是认错人了。”

顾师言大声道:“你如果不是衣羽,你就把左腕伸出来让我看看。”去年在洛神庙,衣羽因为不愿随望月研一回去愤而自刺,左手腕留下了一道伤痕。

羽姬闻言显得极为害怕,拉着源薰君的衣袂,颤声道:“殿下,这唐人想要欺负我。”源薰君勃然大怒,对那武士说了句什么,那武士“噌”地拔出刀来,刀长两尺,寒芒闪烁,对着顾师言作势欲劈。

这时边上已有些闲人围观,见这武士拔出刀来,都骚动起来。源薰君一看情况不妙,命武士把刀收起来,正好使馆的马车来了,忙扶着羽姬和藤原空婵上车,两名武士跟在车后,快速离去。

顾师言如痴似傻,呆立不动。万寿公主并不知道衣羽和顾师言之间的纠葛,过来道:“难道真的是认错人了?好了,不管她了,顾训,我们回去吧?”顾师言摇摇头。万寿公主急道:“怎么了?你是误中奸计才做了错事的,这些我都已向父皇和郓哥说清楚了,他们也不怪你了,真的,不骗你。”顾师言道:“多谢公主。”万寿公主道:“谢什么!来,上车。”说着踏上车辕。

顾师言突然说了一声“公主,我有事,我先走了。”撒腿就跑,几步消失在昏暗的小巷里。万寿公主又气又急,正待追去,却见郑颢领着一干人寻她来了,只好跟着郑颢回府衙。

顾师言不愿与公主同车倒也不是因为避嫌,他是看到有个高大汉子在小巷一家客店门前的灯光下一闪而过,那背影极像朱邪赤心。小巷深深,顾师言追了一段路未看到有人,试着叫了两声“山萝山萝”,无人应答,正要转身往回走,听得左侧屋瓦轻响,猛见一团白影疾扑而下,顾师言反应颇为敏捷,一个侧滚,“嗤”的一声,左袖已被利刃割裂,还来不及站起身,利刃劈空声又起,刀光一闪,瞬间逼近胸口。顾师言避之不及,心念电闪“我命休矣!”

蓦听暗处有人一声断喝,数点寒星激射而至,正欲刺杀顾师言的那白衣人躲避不及,只好舞刀将暗器一一击落,随即身子一纵,跃上屋顶,倏忽不见。

顾师言惊魂未定,拾起被白衣人击落在地的暗器,却是几把银鱼小刀,心中一喜,叫道:“朱邪赤心,山萝,山萝——”

听得山萝的声音从深巷处传来,“顾大哥,你要小心,你多保重,别再找我了。”声音渐远。

顾师言一直担心山萝落到安雪莲手里,这下子稍稍放心,赶忙出了小巷来到红桥畔,心想那刺客一击不中,难保他不再来,这里人多,应该会安全一点。白衣刺客迅雷一击令他兀自心有余悸,这人是谁?身法轻捷来去如电极似望月研一,难道真的是老僧吉备真备手下的那些白衣侍者?吉备大师屡次救他性命,又怎会派人来刺杀他!

顾师言手扶桥栏,仰头望天,心中有个念头既令他恐惧又令他伤心:这白衣刺客是衣羽派来的!

当晚顾师言就在红桥附近一家客栈歇息,不知为何,一直心惊肉跳,便不敢解衣安睡,叫店小二端个铜脸盆来,悬在床边,然后盘腿坐在屋角,屏息入静。

谯鼓敲过四更后,正在吐纳运气的顾师言心中“格登”一下,感觉得到有股杀气迅速逼近,当即操起早已备好的短棍朝铜盆敲去,静夜里“咣”的一声响得吓人,便在这时,木窗无声无息洞开。

顾师言手中没有防身兵器,两眼紧盯着那扇开着的窗户,紧张得忘记了呼吸。那木窗好像是被风吹开的一般,再无其他动静,倒是隔壁客房的客人好生恼火地骂:“谁在敲锣?谁在敲锣!发癫了!”店家急急披衣赶来,问出了什么事?顾师言打开房门说铜盆不慎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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