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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69)

杜瀚章问:“顾训,你在长安留下书信后就不知所终,却跑到新野来做什么?你我挚交,什么话不能告诉我!这断臂之恨,非报不可。”杜瀚章见顾师言木呆呆样子,想以仇恨来激起他的意气,不然这样死气沉沉的实在令人担心。

然而顾师言就好像丢了魂似的,只是摇头,却不说话。萦尘在一边泪光盈盈,不知所措。杜瀚章转身出门,不一会牵着那匹黑骏马进来,大声道:“顾训,你来看看这匹马,来看看它为你吃了什么苦!”

顾师言抬起头来,黑骏马见到他就极为亲昵的喷响鼻。顾师言起身手抚黑骏马背脊,却见马背上鞭痕累累,脖颈与背部相接处,更有一道深深的烙印,伤痕大多已平复,此刻看来犹自触目惊心,可见当时受创之重!

顾师言愤怒道:“是哪个豺狼心肠这般折磨它!”

杜瀚章道:“你再看看马鼻和马齿。”

顾师言这才发现黑骏马原本戴笼辔的鼻翼竟生生撕裂,切齿与臼齿磨损严重,比老马的牙齿还不如,当中切齿还断了两颗。

杜瀚章缓缓道:“你离京的当夜,黑骏马不翼而飞,我还以为是被谁盗走了,就一边派人找你一边找马,但寻遍长安近郊都不见,萦尘还猜测说你会不会骑了黑骏马回柴桑了,我说绝不会,我知道你肯定有事。四月十七日的傍晚,这马却独自回来了,当时你没看到,它浑身上下泥浆杂着血迹,背脊鞭痕一道道瘭起,马鼻还滴着血,一看到萦尘就咬着她的裙子往外拽,萦尘就说你肯定出事了,马跑回来求救呢,于是我们连夜整装跟着黑骏马一路往东,没想到在新野遇到你。”

顾师言眼泪“涮”地流下来,抱着马脖子泣不成声,过了一会,说道:“它是要带你们去扬州找我!三月初七我在扬州断了左臂,昏迷了数日,醒来时马已不见,瀚章说它四月十七才到长安,以它的脚程,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天才到,定是在途中被人关押了起来,这千里马哪个不想据为己有!黑骏马自然不肯驯服,便遭到毒打,黑骏马用牙齿磨断勒着的衔木,撕裂鼻翼,摆脱缰绳束缚,逃了出来,然后再到长安找到你们。”

萦尘和泉儿都哭了起来。杜瀚章含着眼泪,心里暗暗高兴,顾训思路依旧缜密,当下说道:“顾训,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在这里饮酒买醉,不说黑骏马,你就看看萦尘,这些日都瘦成什么样了!”

顾师言低下头,道:“瀚章兄教训得是,我这便和萦尘转道回柴桑,从此杜门不出。”

门外喧嚣一片,有大队车马经过。泉儿小孩子心性,站在酒店门口看热闹,忽然叫起来“衣羽小姐衣羽小姐”,跑过来对顾师言道:“公子爷,我刚刚看到车队里有个人好像是衣羽小姐。”顾师言淡淡道:“不是,泉儿你认错人了。”萦尘闻言深深地看着顾师言,问:“公子,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受伤一定和衣羽小姐有关。”

“别再提她!”顾师言吼叫起来,吓得萦尘花容失色。顾师言随即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杜瀚章等人默不作声,知道他心里定有极伤心之事,他不愿提,众人也就不敢再问。

顾师言既然要回柴桑,杜瀚章便说他也要回西川,顺便送顾师言三人回去。顾师言婉拒,杜瀚章执意要送,说要到府上拜见顾老夫人。

一行人远远随着遣唐使团车队出了新野城,遣唐使团车队继续西行,杜瀚章、顾师言他们折而向南,将入湖北地界。路上,顾师言心情逐渐平复,问起阿罗陀的下落。杜瀚章说一直没有找到,按理说阿罗陀自己会回来,难道真的遭遇强敌遇害了!顾师言道:“阿罗陀决不会死,他还有心事未了。”萦尘问:“公子你怎么知道?阿罗陀和你说过吗?”顾师言摇头道:“没有人知道阿罗陀的心事!但他在柴桑万木草堂时常常一个人抱膝看天,有一次我注意到他咬牙切齿,似乎痛恨之极。”

泉儿插嘴道:“是呀,那次他喝了汪三木碗的酒,发起狂来,关起门砸椅子,好像在报仇雪恨似的,杜公子那次也看到了。”杜瀚章点点头,忽然记起一事,道:“对了,顾训,我还有一事忘了和你说,你的朋友温庭筠本来与我们一道出京的,他也极为关心你的安危,但昨日一早在邓州遇到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年少的那个女子温庭筠认识,叫她玉鬘——”。

“玉鬘?”顾师言心中一懔,忙问:“那温庭筠呢?在哪里?”

杜瀚章道:“叫玉鬘的女子对温庭筠说她们在等一个叫望月的人,还说要到东海郡找顾师言顾公子,温庭筠便留下和她们一起等了。”

“啊!”顾师言在马上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快、快,掉转马头,我们得赶紧找到她们。”

杜瀚章不知什么事这么急,但顾师言已经率先催马往回赶了,只好命手下一齐跟上。杜瀚章追上顾师言问他找那个玉鬘有何急事?顾师言道:“不是找她,是找那个叫望月研一的人,他会解开我心中的一个疑团。”顾师言骑的还是他的黑骏马,黑骏马无笼辔、无缰绳,但只要主人轻轻一拍它的脖子,就知道主人心意,往东往西,从不出错。

卞虎对这一带路径甚是熟悉,当年他曾跟杜琮杜大人在这里剿灭过山贼,他说有条小道可直插邓州,比迂道新野要快一日路程。

一行人在山间小道上急驰,天黑时才出了山道来到邓州地界。又赶了一程,天已完全黑下来,卞虎、戚山堂等人燃起松明火把,卞虎道:“前面五里便是邓州”。

马蹄声惊起路边林中的鸟雀,“叽叽喳喳”飞向夜空。戚山堂忽然勒马叫道:“前面有打斗的声响。”顾师言道:“快过去看看。”一马当先,疾冲在前。

转过一座山神庙,就听得一人痛心地叫道:“元山元山。”是温庭筠的声音。顾师言叫道:“是飞卿兄吗?我顾训。”

只见山神庙后面空地上,一圈白影急速转动,树下还坐着几个人,看不清面目。听到顾师言的声音,树下一个黑影立了进来,问:“是顾训吗?”顾师言跳下马背,卞虎追上来,一手提刀一手执着火把。

温庭筠满脸是血,顾师言惊问:“你受伤了?”温庭筠神色惨然,道:“元山死了。”树下又跑过来一人,却是玉鬘,见到顾师言就哭叫道:“顾公子,快帮帮望月叔叔,他支持不住了。”

那圈急速转动的白影缓了下来,这才分辨出原来是三个白衣人,中间还有一个瘦小的灰衣人,这三个白衣人围着灰衣人不停转圈,时快时慢,快时风驰电掣,三人连成一圈白光,慢时亦步亦趋,好似如履薄冰。而圈中灰衣人则一动不动,举刀向天。

卞虎叫道:“他奶奶的,三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来来来,我们来斗斗。”戚山堂飞身下马,与卞虎并肩而立,朝三个白衣人逼去。却见三个白衣人越转越急,就如一道环形闪电,卞虎他们无从下手。

环形闪电绕着那灰衣人慢慢收缩,卞虎眼见危急,一声断喝,单刀劈出。那道环形闪电蓦然腾空而上,在半空中散开。一直凝立不动的灰衣人倏地跃起,白刃一闪,听得一声惨叫,似有一物被斩落。顾师言举火去照,赫然见是一只血淋淋的脚掌,仰头看,三个白衣人已越过树梢,消逝不见。

玉鬘叫声“望月叔叔”,上前扶那灰衣人,顾师言也走过去叫道:“望月先生。”

望月研一跪坐在地上,顾师言这才发现他一身白衣割成一道一道,几乎被鲜血浸透,暗夜里看上去像是灰衣服。顾师言扭头叫道:“封先生封先生,快来救治一下。”杜瀚章等人一齐围过来。

封子期动手解望月研一的衣服,望月研一身子一缩,道:“多谢,我自有疗伤之药!”从背后革囊取出一瘦腰小葫芦,解开白袍,慢慢地在伤口上抹药,胸腹及脊背上长长短短刀痕不下十余处,皮肉翻起,伤势极重。顾师言担心道:“望月先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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