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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90)

衣羽惊慌起来,道:“我不要你陪我不要你陪,我这样子你看多了会厌恶的,连我自己都厌恶,这是鹎蜜的身体,我恨她!”顾师言道:“衣羽,我不在乎你的身体,我只爱你的心。”衣羽凄然一笑,道:“顾训,我相信你现在说的是真心的,但自从我有了老朽的身体,我也同时有了老朽的智慧,也许是因为我经历了这些事,让我比以前看得透看得远一些,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老妇的身体,纵然她有一颗少女的心。你现在也许不觉得,但时日一久,你会觉得别扭,甚至甚至——”

“衣羽,你不要这么说!”顾师言打断她道:“我可以为你付出性命,你难道还不肯相信我!”衣羽眼泪滴下来,道:“我相信的,所以我又觉得很幸运,这世上有一个男子肯为我去死。顾训,你知道我这些天想些什么吗?我在想佛说有六道轮回,今世我没有做过太坏的事,我若身死,我不会堕三恶道,我还会重回尘世投胎做人。顾训,为了你,我依然要做一个女子,长大成人后来找你,为妾为婢都愿意。就只怕佛说的转世不过是诳语,油尽灯灭,一无所有。又怕喝了孟婆汤,记不得你,寻不到你——”衣羽声音低下去,难以为继。顾师言早已是泪流满面。

玉鬘哭着道:“小姐,你不要说这些话,你是好人,你一定能找回自己身子的。”顾师言拭泪道:“玉鬘说得对!衣羽,我们不需要来世,我们这辈子就要结为夫妻,生儿育女,不离不弃。”

忽见卞虎来报:“顾公子,尉迟玄先生来了,郓王爷也来了,请你立即去相见。”顾师言大喜,对衣羽道:“衣羽,尉迟先生你是见过的,他的武艺出神入化,有他相助,必能成功。”衣羽点点头。

郓王、尉迟玄、云天镜、温庭筠等人俱在大厅,热闹之极。云天镜一见顾师言,快步迎上,拉着顾师言的右手道:“一别数月,未想顾公子竟遭此大难,云某昨日方听温公子说及,甚是痛惜。”顾师言见过郓王和尉迟玄。

尉迟玄眼神平和,道:“顾公子,听说你与吉备真备结仇,究竟为了何事?”顾师言当即原原本本将衣羽之事尽数说出,以及自己断臂的经过。众人听得惊怒交加。尉迟玄须发倒竖,怒道:“这世间竟有如何匪夷所思的惨事,这与杀人害命又有何异!我辈侠义中人,决不能坐视。”云天镜慨然道:“是!”郓王道:“柴岳明柴仙师过几日也要回京了,他想必知道如何破解这种邪法。”

尉迟玄问:“那个鹎蜜现在何处?”顾师言道:“在城南菊花山庄,与日本王子在一起,据说有日本著名武士佐佐木兄弟保护,暗中还有吉备真备手下的白衣侍者守卫。”尉迟玄道:“来去如电行事诡秘的白衣侍者倒的确不可小视,望月研一我就曾与他交过手,要胜他不难,要擒他不易。”顾师言道:“据说望月先生是八大侍者之中最厉害的,另外七个两死一伤,能与我们为敌的尚有四人。”

夜已深。郓王道:“尉迟先生、云师傅到小王府上歇息如何?”尉迟玄道:“不打扰王爷了,就在此间吧,王爷若有用得着尉迟玄之处,尽管吩咐。”郓王听尉迟玄这样说,甚是高兴,道:“奸邪当道,黎民困苦,阉党不除,国无宁日呀!左神策军副使蒋士澄近日频繁调动北军,并借故更换宫城守卫,不轨之心已然昭彰,一旦如‘甘露之变’,又不知将有多少无辜臣民蒙难呀!”尉迟玄道:“王爷何不借藩镇之力对付阉党?”郓王道:“远水不能救近火,若藩镇调兵远来,阉党自然早已得知讯息,这京畿数十万神策军作起乱来,那更是天大的祸事。”尉迟玄道:“尉迟玄草莽中人,不知政事,徒有匹夫之勇,恐怕也帮不上王爷什么忙。”郓王忙道:“小王大有倚重先生之处,这事明日再谈,先生好生休息吧。”

郓王告辞出府,十余名亲随在外守候,这些亲随个个身有武功,郓王在长安城里行走也需这般防备,可见大难一触即发。众人在府门相送,顾师言问云天镜道:“云兄,听说朱邪赤心被贤师徒擒住了,关押在何处?”云天镜奇道:“你如何得知的?”顾师言道:“详情容后细说,先告诉我朱邪赤心何在?”云天镜道:“关押在郓王府中。”顾师言点点头。

送走郓王,顾师言来到萦尘房中,见萦尘正在教山萝下棋,二姝情同姐妹。山萝叫了一声:“顾大哥。”顾师言道:“山萝,尉迟先生他们到了。”山萝“啊”的一声,大眼睛露出紧张之色,问:“那朱邪赤心呢?”顾师言道:“朱邪赤心还关在郓王府。你先随我去见尉迟先生,我帮你求情。”山萝怯怯道:“顾大哥,我不去可以吗?我很害怕见到认识我哥哥的人。”顾师言道:“那也好,你在这里等着。”说罢出门。山萝却又跟了出来,鼓起勇气道:“顾大哥,我还是跟你去吧。”

尉迟玄还在房里饮酒,云天镜陪坐一边。顾师言进屋深施一礼道:“尉迟先生,在下向你求个人情。”山萝躲在顾师言背后不敢露面。尉迟玄道:“好说好说,顾公子是为了朱邪赤心之事吧?请坐下说。”顾师言见山萝缩在自己背后,一坐下她就无处躲藏了,便站着,说道:“在下想求尉迟先生放了朱邪赤心。”尉迟玄浓眉一挑,问:“顾公子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救他?”顾师言正待解释,身后的乌介山萝转出来,跪倒在地,双掌合什,悲戚道:“尉迟先生,求你放他走!”

尉迟玄早就看见顾师言身后跟着一女子,这下子现了身,灯下一看,却是前几日在敦煌遇到的那个回鹘少女?奇道:“怎么是你!”顾师言道:“她就是那颉啜可汗之妹乌介山萝。”尉迟玄大感惊奇,道:“我这两日正向朱邪赤心追问她的下落,那小子骨头倒硬,死也不肯说,她怎么会在这里?”山萝听尉迟玄话里的意思,定然是对朱邪赤心痛加折磨了,心里一急,哭了起来。顾师言怕山萝难堪,扶起她,道:“山萝妹子,你先回房去,我会对尉迟先生说的。”

顾师言待山萝走后,方对尉迟玄与云天镜二人说知山萝与朱邪赤心相恋之事。哪知尉迟玄听罢一拍桌子,喝道:“这女子不识羞耻!朱邪赤心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竟委身于敌,可恼!”

顾师言失色,眼望云天镜。云天镜摇摇头。尉迟玄端起大碗喝了一大口酒,道:“朱邪元翼杀害高仙芝之事我已查明,朱邪元翼确有冤屈,然我生平杀人如麻,拔剑相向之时,也就顾不得该杀还是不该杀了!但这朱邪赤心,我并不想取其性命,只等那颉啜到京,让他兄妹自己了结这其中恩怨吧。”

顾师言道:“尉迟先生,那颉啜大哥若至,朱邪赤心必死无疑,山萝情根深种,只怕也不能独活,还望先生三思。”尉迟玄沉吟道:“顾公子,非是尉迟玄不近人情,实是他二人仇深似海,恶姻缘决无好结果。”顾师言说了朱邪赤心要带乌介山萝出海隐居之事,尉迟玄叹道:“也罢,让他去吧。”顾师言大喜,长揖道:“多谢尉迟先生成全。”尉迟玄一笑,道:“只怕不是成人之美。”

顾师言岔开话题道:“尉迟先生所中蛇毒谅必化解了吧?”尉迟玄看了云天镜一眼,笑道:“天镜,你对顾公子说说。”云天镜道:“高昌大蝮蛇之毒果然无人能解,但那颉啜可汗多方遣人打听,寻到一巫医,那巫医见吾师身中剧毒却夷然无事,大为吃惊,尊称吾师为毒神,说中了蝮蛇之毒三个时辰之内不死者,蝮蛇之毒便已行遍周身,就成了毒神,可以寿享遐年。吾师倒是因祸得福。因问每逢月圆全身关节僵硬如何得解?巫医道‘日饮烈酒三斗,自然无事!’顾公子饮酒也是海量,但想必不能日饮三斗吧,哈哈,吾师又是酒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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