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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274)

陈操之道:“淮北战事频仍,军府幕僚多有从征者,英台兄不会骑马,桓公自然就不会命你从军参谋,西府中不会骑马的官吏并非只有你一个,所以英台兄不必有愧。”

谢道韫说道:“待在西府安身后再说吧,我是很想学骑马的,听闻鲜卑慕容氏,无论男女。皆能骑射。”

陈操之道:“南人操舟,北人骑马,各有所长。”

陈操之行路颇速,跟着陈操之走路谢道韫有些吃力,走了六、七里,额角汗出,有些跟不上陈操之的步子,那几辆牛车已被甩到了后面。

陈操之道:“英台兄去车里歇着,红日升起,天热起来了。”

巳时初,一行人过了横山,前面便是白纻山,姑孰大城在望,还未至子城,就见谢玄领着几个武弁和仆役迎了过来,与陈操之和阿姊谢道韫相见。

虽然只有陈操之在场,且是知情人,谢玄还是谨慎地称呼谢道韫为“祝表兄”,并道:“我出城时已先派人禀知桓大司马,子重和祝表兄是先回寓所暂歇还是径去拜见桓大司马?”

陈操之无可无不可,眼望谢道韫,谢道韫道:“自然是先拜见桓公。”

行至姑孰城北门,就见王坦之带着属吏出迎,王坦之是六月中旬至姑孰的,受任大司马长史,向陈操之、祝英台二人含笑拱手道:“陈掾、祝掾,桓大司马已在将军府摆下筵席,为两位接风洗尘。”

王坦之在天阙山雅集上见过这个祝英台,此时相见亦不陌生。

冉盛向陈操之告辞回军营,后日是休息日,他会来凤凰山寓所见陈操之,读书习安,请教学问。

陈操之命来震、黄小统先回寓所,他与谢道韫、谢玄随王坦之去将军府。

桓温迎出府外,见到陈操之身边的谢道韫,桓温那紫石棱一般的双目眯起睁大,如此再三。看得谢道韫心下惕然,却是纹丝不动,神色冷傲,待陈操之向她引见说这位便是桓大司马,谢道韫这才作揖道:“上虞祝英台拜见桓公。”

桓温看着谢道韫镇定自若的样子,心中暗赞:“不愧是谢安石的侄女,这份镇定气度就非他人所能,这个谢道韫真乃古往今来第一奇女子也。”当即还礼道:“温思贤若渴,得览祝君《中兴三策》,叹为奇才,几番征召不至,窃以为莫非温德之不修,故贤才不至乎!”

谢道韫道:“江左安宁,实赖桓公之力,能入西府效命,实祝某之幸,前之不奉召,实身有小病未痊也。”

自桓温以下,司马、参军、主簿、令史,对这个祝英台一口纯正的洛阳正音都是肃然起敬。

于是大开筵席,桓温见陈操之滴酒不沾、也不举箸,便问何故?得知是为葛稚川悼亡,叹道:“陈掾真乃彬彬君子也,我二十年前曾与抱朴子有过一面之缘,对其学问才识甚为敬佩,抱朴子寿过八十,羽化登仙,与俗丧不同,陈掾不必伤悼。”命厨下特为陈操之备精致素食。

酒过三巡,堂上西府诸吏都安静下来,众人都频频注目蛮府参军郝隆,等着看郝隆三难祝英台呢,不料那郝隆只顾自斟自饮,似乎并不打算让祝英台见识军府的惯例了。

郝隆见众人频频看他,便满饮一盏道:“汝等看我作甚,难道不知惯例也是可以改的吗?”

却听那祝英台说道:“我正欲履行惯例,忽然已改,奈何?”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这新来的祝掾要向郝参军发难了。

第七十四章 蛮语

郝隆上次刁难陈操之不成,反受挫折,大失颜面,这次祝英台来,他原没打算再行什么军府惯例来向祝英台问难,祝英台后生小辈,名气不如陈操之,胜之不武,输了就更丢脸,郝隆虽是狂生,官职又是蛮府参军,但也不是一味只会蛮干,也知审时度势,今日宴会他是只准备饮酒的,不料他想安静却不可得,这祝英台倒先向他挑衅了,满座中人都一齐看着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郝隆把酒盏往小案上一顿,瞪着谢道韫道:“祝掾,你想履行惯例?”

谢道韫恼这个郝隆曾经讥讽她三叔父,三叔父雅量非常,不与此等人计较。她却不必在此人面前谦逊,说道:“既入军府,自当遵从。”

郝隆道:“好,今日我只问一难,你若答得出,那我以后见了你绕道走,你答不出绕不绕道走随你便,罚酒三升可也,郝某甚有雅量,不与你计较。”

桓温及幕下诸僚听郝隆说自己甚有雅量,都是暗笑,不过郝隆既这般说,显然对这次问难甚有把握,众人都期待郝隆会问出什么疑难?祝英台又将如何作答?

谢道韫心念陡转,谈儒论玄、引经据典,她有何惧?纵论时事、出谋划策亦是她所长,怕的是郝隆会效仿上回陈操之以金谷园豆粥来问难,那样生僻的典故确实防不胜防,郝隆可谓吃一堑长一智,现在想必是要以子重之矛来攻我之盾了——

谢道韫道:“若郝参军问的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事,诸如郝参军问我郝某生平作诗几首?郝参军名气虽大,尚不足以流芳后世,所以那样的题让人如何作答!”

众人皆笑,记起上次陈操之难倒郝隆的金谷园豆粥题,都暗服谢道韫机敏,这下子郝隆不能取巧了。

郝隆脸色一红,显然被谢道韫说中了。强辩道:“我岂会问我自己的私事!”

谢道韫道:“郝参军要问的或许我会答不上来,不知在座诸公除了郝参军外能没有答得上来的?”

郝隆道:“在座的人答不上来,自有他人能答上来。”

谢道韫便道:“哦,原来在座的都答不上来,那么就请郝参军问难吧。”

陈操之面露微笑,暗赞谢道韫善能造势,郝隆尚未发问就已落了下风,而谢道韫即便答不上来,众人都只会责怪郝隆出题太偏,是有意刁难。

郝隆现在是骑虎难下,不问也不行了,大声道:“取纸笔来。”便有执役取了笔墨纸砚来,郝隆用篆体写了五个字——“娵隅跃清池”,说道:“祝掾可知此诗句之意?”

谢道韫凝目一瞧,心道:“‘娵隅跃清池’——娵隅又是何物,这真是闻所未闻!”

王坦之诸人都不识得此诗何意,纷纷问:“娵隅是何物?”

郝隆捻须不语,目视谢道韫,面有得色。

谢道韫料想这“娵隅”乃是方言,但究竟是何物却是不好妄猜,正这时。耳边传来木案轻叩声,侧头一瞧,陈操之用酒水在苇席上写了一个字——“鱼”。

谢道韫甚是快活,微微含笑,说道:“郝参军此题把西府诸公都难倒了,我不好答,但不妨猜上一猜——”

郝隆道:“你猜,你猜。”

谢道韫道:“娵隅跃清池,娵隅者,鱼也——郝参军,我猜的可对?”

郝隆顿时目瞪口呆。

众人见郝隆那副模样就知祝掾猜对了,大笑,便有人问:“以娵隅为鱼,不知是何地的方言?”

有人答道:“郝参军乃蛮府参军,说的自然是蛮语。”

郝隆大惭,避席而去。

此番问难交锋虽不如上次郝隆问陈操之三难那么精彩,但也足见谢道韫的机智。

未时末,筵席散,桓温留陈操之、谢玄、谢道韫三人议事,陈操之先向桓温禀报了都中诸事,又将这几日在路途上与谢道韫二人整理归纳出来的并官省职十一事和大土断十五事呈交给桓温,桓温阅毕,问:“会稽王提议五兵尚书陆始主持本次大土断,谢掾、陈掾、祝掾以为如何?”

谢玄道:“陆氏乃三吴门阀,由陆始主持土断,只怕其会宽于南人而猛于北人。”

桓温略一沉思,说道:“让陆始主持土断亦无妨,若他枉法徇私,再另换他人。那时正可雷厉风行。”桓温对陆始一向不满,因陆始是三吴士族首领,桓温隐忍,而这次若能借大土断挫折陆始,正合桓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