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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275)

桓温与谢玄三人又议了一会,决定并官省职一事由王坦之会同郗超办理施行,各州郡长吏要将其属吏三减其一,那些清贵散职亦减去一半,所谓清贵散职都是朝廷为安抚士族子弟而设立的,领国家俸禄却整日优游无事,是以服散、饮酒、清谈成风,遇事时又好发议论,使得政令难行,桓温如此大刀阔斧地并官省职,一是这的确有益于国家,二是他要树立个人的威望,他要让南北士族明白,他桓温是唯一可以左右政局之人,桓温认为他现在可以对南北士族恩威并施了,拉拢一批、打击一批——

至于大阅户人、实行土断,这先要颁布土断制令,让各州郡县根据土断制令自行阅户检籍,一个月后再由巡查使复检。那时查出的违禁私匿户口者,将以雷霆手段予以严惩——

桓温与陈、谢三人议事时,冷眼打量谢道韫,谢道韫粉敷得厚,不知容貌如何,但瞧起双手肤色不甚洁白,又且身量高瘦,只怕论容貌是不及陆纳之女的,“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陆氏女以美貌出名。而谢道韫是以才名世的,不知陈操之会如何选择?但据传其与陆氏女情投意合,已私订终身,而今谢道韫也来到了姑孰,日久生情,不知陈操之会不会取谢道韫而舍陆氏女?谢安此人洒脱不拘成见,北人重门第、江左重人物,谢安尤重人物,以陈操之之才,定获谢安赏识,郗嘉宾都未能将谢道韫征至军府,陈操之此行却获成功,莫非谢安有意成全侄女与陈操之?这个陈操之,必将在南北士族之间掀起大波澜——

傍晚时分,陈操之、谢玄、谢道韫三人辞出将军府,由军府主簿魏敞领着去看军府安排给谢道韫的寓所,这寓所三个月前便已备好,在凤凰山南麓,与陈操之的寓所毗邻。

谢氏的两名部曲、还有柳絮、因风二婢和两名仆妇已经在收拾房舍,谢道韫婉辞了魏主簿安排的厨娘和洗衣妇,谢道韫自然不能让外人与她共处。

小婵过来向谢玄、谢道韫施礼,笑容可掬道:“谢郎君、祝郎君,我那边已备好了晚餐,请两位郎君与我家小郎君一起用餐吧。”

谢玄看着阿姊谢道韫,见谢道韫点了点头,他也就答应了。

小婵已从黄小统那里得知操之小郎君要素食三月之事,晚餐便是精心准备的素食,素食烹调得当,亦极美味。

已任考功兵曹佐吏的来德听说操之小郎君回来了,特意从子城赶来拜见,来德不比冉盛需要严守军规,他来去比较随意。

席间,谢道韫微笑问:“子重如何识得蛮语?真是奇哉!”

陈操之笑道:“好运,我只识蛮语娵隅乃是指鱼,偏偏郝佐治就问起这个,他若说别的,我也是茫然。”

谢道韫“嗤”的一笑,梨涡乍现,问:“当真?”

陈操之点头道:“当真。”

谢道韫摇着头笑道:“古有宋人守株待兔,今有陈子重只识一字蛮语难倒蛮府参军,真是奇事。”

晚餐后,陈操之、谢道韫、谢玄三人饮茶叙话半晌,谢玄、谢道韫便告辞,陈操之送至院门便止步,知道谢玄少不了要到邻舍与其阿姊谢道韫密谈一番。

陈操之沐浴时,小婵为他取衣裳,问:“小郎君要穿哪一件?是幼微娘子缝制的,还是陆小娘子缝制的?”

陈操之道:“任意取之。”

丁幼微上次让荆奴、阿柱给陈操之带来了她亲手缝制的夏衫四套和秋衣两套,陈操之又有陆葳蕤送的四套夏衫,小婵取更换的衣裳时有时都不知道取哪件好,心想:“小郎君真是有福气的,老主母不在了,有幼微娘子像慈母一般爱护着,现在又有陆小娘子爱着,嗯,真好。”

小婵取了一套丁幼微缝制的夏衫让陈操之换上,用粗布巾为陈操之弄干头发,就那么披散着。

陈操之上到二楼书房坐定,小婵与来德侍坐,说起秦淮河畔营建宅第之事,陈操之道:“明年下半年东园可竣工,那时就可以把嫂子还有宗之、润儿接来了,嗯,青枝也接来,年底让来震回钱唐。”

来德、小婵甚是高兴,小婵道:“青枝年底就要生孩子了,日子真快啊。”

正说话间,听得邻舍传来“淙淙”琴声,高音纤脆如风中铃铎、中音清润如击玉磬、低音柔和如幽涧鸣泉,琴声甚美——

小婵梗着脖子听了一会,醒悟道:“这是祝郎君在弹琴啊。”又问:“小郎君要吹竖笛相和吗?”

陈操之摇了摇头,静听隔院琴声,久之,方寂寂无声。

第七十五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如此,谢道韫就开始了军府生涯。按惯例,桓温对新辟的掾属要单独召见密谈,一是以示重视,二是了解该掾属的才识和志趣,谢道韫也概莫能外,她来军府的次日傍晚,桓温派人召祝掾入将军府长谈——

从建康来姑孰之前,谢道韫想到了很多应付各种尴尬场面的对策,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女子,夜入将军府单独见桓温难免心下惶惶,当即辞以初来军府,水土不服,身体不适,改日再拜见桓公——

桓温得侍从官回报,捻须而笑,心道:“果然是女子无疑!罢了,我也不让谢才女为难了,我要重用陈操之、要与陈郡谢氏保持良好关系,就得刻意维护谢道韫的男子形象。”

桓温对他的军府出现一个女子幕僚并不觉得违礼犯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桓温既敢说出“大丈夫不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之语,又岂会忌讳这些,他想的是如何对陈、谢之间的关系加以巧妙利用,以达到他拉拢南渡豪门大族的目的。

谢道韫托病支走将军府侍从官之后,即把谢玄、陈操之请来商议对策,陈操之就在毗邻,先到了,听了谢道韫所言,微微一笑,说道:“亦无妨,桓公召见新来的掾吏是惯例,英台兄从容应对便可——”顿了顿,又道:“下次桓公再召见,我与你一道去吧,要不就阿遏陪你去。”

谢道韫“嗯”了一声,问:“可以吗?”

陈操之道:“就以奏事为名,你、我、阿遏三人不是将助桓公推行大土断吗,要禀报的事也多。”

谢玄匆匆赶到,问明情况后也认为无妨,三人正说话间,陈操之的属吏左朗领着将军府执役到祝掾寓所来了,说静姝娘子请陈掾入府教授竖笛。

陈操之很不愿意见到那个“我见犹怜”李静姝,但既然答应教授其竖笛,就还得尽老师的责任,拒绝只会激起李静姝的怨气。何必在桓温枕席间树敌,敷衍可也,当即辞了谢道韫、谢玄姊弟,随府役入将军府——

陈操之走后,谢道韫问谢玄:“阿遏,静姝娘子是谁?桓公之女?”

谢玄笑道:“桓公女尚幼——阿姊难道未曾听说‘我见犹怜’李势妹吗?”当即把陈操之在姑孰畔与李静姝的遭遇一一说了。

谢道韫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摇头道:“实未想到‘我见犹怜’性情这般乖戾,子重谦谦君子,却遇到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亏他忍受。”

谢玄说了一句:“李静姝容貌极美——”

谢道韫道:“阿遏担心子重见色起意自食恶果?若子重是此等人,如何能与我姊弟交往数年!”

谢玄笑道:“还是阿姊深知子重,我倒不是担心子重乱性,但那李静姝甚是缠人,动辄以亡国之人自居,似无忌惮,子重若处置不当,恐受其累。”

谢道韫道:“郗嘉宾不是代子重向桓温禀明了吗,子重不日将巡检大土断,少与李静姝相处,她又能如何!”

……

陈操之带着黄小统随府役入将军府,先去见桓温。桓温问起谢道韫之病,陈操之答道:“祝掾是中了些暑气,我让她多饮茶、食绿豆粥,不妨事的。”

桓温点点头,略说几句,便命婢女领陈操之去内庭见李静姝,陈操之道:“桓公,我夜入内庭,恐不大方便,就请李娘子出来,就在侧厅教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