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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375)

谢道韫托言是受陈操之所托,可为陆葳蕤排忧解难,谢道韫在信里写的几条对策让张彤云频频点头,心道:“陈郎君这个好友智计过人啊,长康是远远不如,陈郎君将葳蕤之事托付给祝参军,实在是明智。”问柳絮:“祝公子现在何处?”

管事答道:“祝参军在前厅饮茶。”

柳絮低声道:“夫人速将此事告知陆小娘子吧,我家郎君坐等回音,她好相机行事。”

张彤云当即命仆从备车,往横塘北岸的陆府而去,把柳絮也带去了。

顾悯之已去台城,谢道韫由顾悯之幼子顾友之相陪在厅中慢慢品茶,顾友之才十四岁,眉眼与顾恺之有三分相似,却不似顾恺之开朗健谈,默坐而已,心里发愁,不知眼前这个客人为何久坐不去?

谢道韫却是从容不迫,顾友之不说话正好,省得费口舌,不至于遭逐客令吧,顾府距陆府不过两里地,小顾夫人去见陆葳蕤往返连同相见最多半个时辰,且等着。

正在顾友之如坐针毡之时,张彤云匆匆赶回来了,坐于屏风后与谢道韫说话,也不避顾友之。

柳絮呈上陆葳蕤的一封信,谢道韫展开迅速一览,惊奇道:“这是陆小娘子方才写的?”

这是一封写给褚太后的陈情表,是谢道韫要求陆葳蕤写的,没想到张彤云即能带回来,而且言辞工丽,情感动人,就是谢道韫也自问不能在短时间内一挥而就!

屏风后的张彤云答道:“葳蕤对其伯父、从兄的所谋亦有所觉,想着只有求褚太后才能度此难关,却与祝参军不谋而合。此陈情表是葳蕤早已写好的,请祝参军代为参谋,妥当否?”

陆葳蕤这陈情表真情流露,委婉畅达,字字从心底流出,追忆与陈操之相识、相知、相恋的经过,表示誓与偕老、之死靡它的决心,恳请崇德太后成全,将她赐婚于陈操之——

昔日晋武帝诏书峻切,征李密出仕,李密以祖母年迈需要奉养为由婉拒,写了流传千古的《陈情表》,后人评曰:“读李密《陈情表》而不落泪者,其人必不孝。”而陆葳蕤这封《陈情表》一往情深,毫不矫饰,真切动人,如谢道韫这般用情之深者读之尤为感动,而且为的是同一个男子——

但同时,谢道韫也感到淡淡的失落,陆葳蕤的确是子重良配,这般纯真、这般深情,让人不胜怜惜,哪里舍得伤害其分毫!

谢道韫摇头自嘲道:“陆小娘子兰心蕙质,原来早想好了对策,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张彤云忙道:“祝参军有所不知,葳蕤看到祝参军的信,喜极而泣,庆幸陈郎君有此良友,葳蕤虽然也想到要向崇德太后上表陈情,但远没有祝参军考虑得详尽,而且葳蕤是女流,今更被伯父禁足不得外出,若无祝参军相助,葳蕤如何能脱此困境!——葳蕤请我代她谢过祝参军。”说着,屏风后的张彤云盈盈下拜。

谢道韫淡然道:“那好,我即去拜访琅琊王和郗侍郎,为子重和陆小娘子陈情——陆小娘子此表写得极好,待庾皇后丧期满之后,便设法呈给褚太后,顾中丞、张侍中皆可代呈。”

张彤云心想:“还是恳求伯父张凭代为呈递更好。”便道:“这个请祝参军放心,我会倾力帮助葳蕤把这表章呈递给崇德太后的。”

谢道韫起身道:“那在下就此告辞。”

张彤云问:“祝参军在京还有几日?”

谢道韫道:“我有公务在身,明日便要启程赶赴会稽。”

张彤云有些担心,说道:“若是陆葳蕤之事有何反复,那又找何人商量?”

谢道韫淡淡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料想不会有疏漏,烦请转告陆小娘子,无论如何艰难,总要等子重回来。”说罢,施礼出了顾府,坐上牛车,慢悠悠朝司徒府而去。

侍婢柳絮闷闷不乐地坐在谢道韫身边默不作声,谢道韫斜了她一眼,问:“做什么绷着个脸,谁让你受委屈了?”

柳絮道:“柳絮心下是不甚快活,难道娘子心里就很快活?”

谢道韫眉毛一挑,看着柳絮道:“我有什么不快活的?”

柳絮扭过头去,嘀咕道:“陆家娘子要嫁陈郎君,凭她自己本事嫁去,娘子又何必帮她。”

谢道韫笑道:“原来如此,那你就不快活去吧,我可帮不了你。”

柳絮却又笑道:“婢子不快活算得什么,婢子是心疼娘子——”

来到司徒府,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琅琊王司马昱才从台城回来,见到谢道韫,接谈亲切,谢道韫也不比兴讽喻,直言近日都中传言之事,司马昱笑道:“此系流言蜚语,庾后新丧,陛下犹自悲痛。哪有心情纳女入宫,更何况是陆氏女,绝无此事!”

谢道韫曾听叔父谢安品评过这位琅琊王,司马昱堪称礼贤下士,但无主见,知易行难,名声大于实干,司马昱现在说绝无此事,然而一旦皇帝司马奕决意要纳陆葳蕤入宫,又有陆始推波助澜,司马昱只怕也不会坚决反对,其性情如此。

所以谢道韫尽量把事情说得严重,说陆葳蕤会以死相抗,又说陈操之功绩和对皇室的忠心,司马昱连连点头,说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若真有此事,本王一定会竭力阻止。”

谢道韫出了司徒府,又径去拜访中书侍郎郗超,郗超知谢道韫真实身份,见她来访,颇感奇怪,得知来意,心下大为感慨,也肃然起敬,这个谢氏女郎真是要与陈操之终生为友啊!

郗超笑道:“祝参军是子重好友,我郗嘉宾难道不是?我若袖手旁观陆氏女入宫甚至殉情,子重归来我有何面目见他!”

谢道韫一笑告辞,有郗超这句话,事定矣,郗超是桓温谋主,桓温哪里愿意看到三吴陆氏女做皇后!

谢道韫原打算再给桓温写一封信,现在看来不必了。

第十九章 相忘于江湖

五月初十,谢道韫领着佐吏、婢仆二十余人离开建康前往会稽,谢万命长子谢朗随谢道韫同赴会稽历练,谢朗今年十六岁,再过两年也要出仕了。

去年九月谢道韫作为土断副使随陈操之去会稽,走的是先赴吴郡再至钱唐这条路,绕了不少弯路,那是陈操之假公济私为了去华亭见陆葳蕤,这次谢道韫一行从太湖南岸经吴兴郡至钱唐,可以少走几百里路。

一路行来,谢道韫常常回想去年与陈操之长路同行的情景,时时微笑出神,离得愈远,相思愈苦,她骗不了自己,世上何曾有这样缠绵的友情?所谓的终生为友只不过是自己的借口罢了,是因为求为夫妇不可得,而想着以友人的身份能与子重相见而已——

道路崎岖,车厢颠簸,谢道韫又咳嗽起来,同车的婢女柳絮赶紧取桑杏汤给她润喉,这桑杏汤的方子是谢道韫从医书中觅得的,可治肺燥。谢道韫命仆妇每日煎此桑杏汤常备服用,的确有清热润肺之功效,但咳嗽总是断不了根——

柳絮轻轻抚拍谢道韫的背脊,说道:“若是陈郎君在江东就好了,请陈郎君为娘子诊治一下,陈郎君虽不行医,但医术着实高明,小陆尚书夫人一直未生育,都是陈郎君给治好的,陈郎君还曾为琅琊王之女新安郡主治病,手到病除啊,不过等闲人可请不动陈郎君治病,但娘子就不同了——”

“陈子重又是良医了!”谢道韫一笑,说道:“我这算什么病,待陈子重回来,早已痊愈。”心道:“若无波折,子重应在八月桂子飘香时回到建康,只盼那时旱情已缓解,我也可以早日还都。”

也无迫切的期望,只有迷蒙的喜悦,有个愿意终生等待的人、愿意日日相见而不厌——

……

三吴大旱,越往南行,旱情越重,八百里太湖水位剧降,与去年所见的烟波浩渺景象大不相同,虽非沧海桑田,亦让人不胜嗟叹。

一路未曾耽搁,一行人于当月二十六日到达钱唐,少不了要去拜见钱唐县令冯梦熊,然后准备明日渡江去一下陈家坞,拜会陈氏族长陈咸和丁幼微,还有宗之和润儿,不料这日却恰逢徐邈与冯凌波之子庆百日,年初谢道韫与陈操之赴建康时,冯凌波尚未分娩,徐藻、徐邈父子一直在钱唐守候,冯凌波于二月十六日诞下一子,徐邈等儿子出生后一个月启程去了荆州,徐藻博士也回吴郡教学,前日徐博士特意从吴郡赶来为孙儿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