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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41)

刘尚值赞道:“子重此言甚有豪气,我倒要看看那褚文彬想怎么样?钱唐八姓,褚姓最劣,还真是没有说错。”

徐邈道:“子重,我爹爹说了,褚俭若是逼人太甚,那他这郡学博士不做也罢,反正我徐氏也不是靠这微薄俸禄为生的,你随我们回京口,我爹爹会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以你之才智和勤励,不出两年,当学业大成。”

刘尚值道:“那我也要跟去学习。”

徐邈看了刘尚值一眼,道:“也好。”

因为陈操之的缘故,徐邈现在对刘尚值观感转好,也知刘尚值虽然有些浮躁吹嘘,但坦率重义,尚值,尚值,尚值得一交啊。

此时是午后申时,日渐黄昏,夕阳西下,刘尚值道:“这狮子山明日一早再登临吧,两位先陪我去山北看房子。”

刘尚值接受陈操之的提议,不盖木楼了,准备租赁农舍来住,仆人阿林到狮子山北麓寻访了一日,方才回报,说找到一处清幽的好住处,只是租金不菲,索月租五铢钱一千六百文。

刘尚值道:“只要住处真的幽静清爽,一千六百文也无妨,那三香客栈两间客房一个月下来也不止一千六百文呢。”

陈操之、徐邈便跟着刘尚值去看住处,冉盛、来德也跟着,刘尚值的侍婢阿娇今天没有跟来,说是病了,但刘尚值却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

狮子山是孤零零一座山,真仿佛是远古天神的坐骑,被弃在这镜湖农田之间,化为不能移动的狮子山,山多奇石,少树木,顽强的松柏和杂树从山岩缝隙挣扎出来,欹曲夭矫,葱葱绿意点缀着磊磊山石。

陈操之一行人从狮尾处绕过狮子山,沿着一条潺潺溪流往东行了三里,见前面一片桃树林,夹岸数百步,别无杂树,现在是秋末初冬季节,尚看不出这桃林的美处,然而流水疏林、四无人家,诚然是一处清幽的所在。

仆人阿林先行,这时与一个老农迎上来,领着众人在桃林下行了十余丈,见草屋五间,齐整雅致,与一般农户住的草房子大不相同,比徐氏草堂还精致得多,完全是国画里的一道优雅风景。

刘尚值大喜,当即决定租下,但那老农却道:“这位郎君要租住,只能住到明年二月,这桃花一开,就必须搬走。”

刘尚值瞪起菱形眼道:“岂有此理,此地之妙全在明年三月桃花开后,不然一千六百文谁要租你,几间破草房而已!”

老农一听,便道不租了,态度坚决。

陈操之道:“尚值,便租今年的吧,年前我们要回去的,明年再来怕是要住在城里,到时桃花开了,我们相约来此一游也是一样。”

冉盛插嘴道:“还不用花钱。”

刘尚值笑了起来,想想也对,便让阿林预付一个月的租金,他们明日就搬来。

这老农貌似憨厚,其实狡黠,见刘尚值同意只租住到年前,心里暗喜,收了钱,说他明日一早就在这里候着,等刘尚值搬过来。

徐邈、陈操之都夸赞这桃林草屋幽静好读书,刘尚值喜滋滋道:“读书是其一,我等也有一个聚谈的去处,不然的话休学日就不知往哪里去才好,这个阿林还有一手好厨艺,明日便是休学日,子重、仙民,你二人都来此小酌几杯,谈艺论文,不亦快哉。”

刘尚值带着二仆回城去,用罢晚餐,夜里还要乘牛车来听徐博士讲授《庄子》,每日三趟来回,加起来路程四十多里,的确挺辛苦的,明日搬到山后桃林小屋就轻松了。

夜里授课之后,陈操之陪刘尚值在湖畔走了一程,看着他上了牛车,才慢慢走回草堂,徐邈已经坐在那里看书,陈操之也不多说,在邻案坐下,开始抄书。

少年都有争强好胜之心,徐邈佩服陈操之,但也有与陈操之竞争之意,陈操之抄书、读书到半夜子时,徐邈也手不释卷,精研苦读。

陈操之记着母亲和嫂子的叮嘱,不敢熬夜太晚,子时初刻便收书洗停笔,洗漱歇息,听着隔室的徐邈也差不多同时睡下,不禁会心一笑,感着徐邈的友情,还有徐氏父子给了他在家一般的温馨安宁的感觉,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习真是一件美妙的事啊。

陈操之习惯晚睡早起,次日起床后也不洗漱,先绕小镜湖跑一圈,冉盛、来德都跟着他跑,小镜湖南岸的木楼有会稽、上虞的几个士族子弟居住,早起的会稽贺氏公子正倚窗凭栏欣赏湖光山色,见陈操之主仆你追我赶的奔跑,大为惊讶,随即大笑,叫着其他几个士族子弟的名字,让他们都来看稀奇事。

贺公子笑道:“这个陈操之果然非同一般,难怪徐博士看重他,在此学儒不忘磨练体格,就算是学儒不成凭着强健的身子骨回家依旧可以种田,进可儒、退可农,陈操之可谓进退自如。”

其他士族子弟都哈哈大笑,朝陈操之主仆指指点点,嬉笑诽谑。

冉盛恼道:“这些废物还敢取笑咱们,待我夜里去把他们的木楼给扳倒去!”

陈操之道:“小盛,莫要胡来,让他们笑去,这些人就好比《庄子秋水》里的井底之蛙,以为天只有井口那般大,不知自身之可笑还取笑别人,他们笑我,我更笑他。”

来德咧开大嘴,“嗬嗬”笑道:“就是,就是,这些人更可笑,我昨天看到其中有一个还穿着女裙在木楼里走来走去,真是丑得没法看。”

冉盛瞪眼道:“有这等奇事,来德哥怎么不叫我来看!”

陈操之微微而笑,心想,正始年间的玄学大师何晏就喜欢穿着妇人裙服,行步自顾其影,敷粉薰香,自恋到了极点,所幸东晋士族有这样癖好的毕竟是极少数,不然的话这样的士族身份还真不值得去追求了。

徐藻父子立在草堂前,远远的看着陈操之跑过来,徐藻对儿子说道:“操之是有大志之人,为父阅人多矣,陈操之只此一个,昔日寒门第一人陶侃任广州刺史时,闲来无事,每日清晨将一百个大瓮亲手搬到户外,日暮又搬回来,人问其故?答曰‘吾欲致力于中原,太过闲逸,恐日后不堪劳顿。’操之日后成就,或不在陶侃之下。”

陈操之跑过来向徐藻见礼,徐藻含笑道:“操之懂得健身养生,甚好。”又对儿子徐邈道:“你以后也跟操之一起健步强身,这小镜湖你跑不了一圈,也跑半圈。”

徐邈躬身道:“是”。

早餐后,刘尚值从城里来,行李装在牛车上,阿林还挑着一担厨具以及秫酒、肉食之类。

今日是休学日,徐邈、陈操之便向徐藻请求去帮助刘尚值安置住处,徐藻允了。

刘尚值、陈操之、徐邈等人来到昨日桃园小屋,那老农早已等候多时,帮刘尚值把行李从牛车上卸下,又叮嘱说切莫搬动屋内的器具,几案苇席定要小心爱护——

刘尚值不耐烦,说道:“老丈好啰嗦,器物损坏我自赔你,好了,快走吧,莫要打扰我们。”

众人进草堂一看,窗明几净,地上铺着厚厚的木板,上面的苇席花纹精美,另外四间草堂也都是一尘不染,显然日日有人打扫清理。

刘尚值笑道:“很好很好,不用阿娇清理,搬来就能住,这钱花得值。”

三人在正中那间草堂坐下,阿林温酒上来,阿娇把盏,三人说些闲情逸事,甚是惬意,忽见那老农满头大汗地赶来,急道:“祸事了,祸事了,痴郎君来了,几位赶紧搬走吧,赶紧赶紧,不然老汉要遭殃。”

刘尚值正兴致勃勃,闻言怒道:“我昨日即已付了租金,如何反悔!”

那老汉急得连连给刘尚值作揖,说一千六百文等下即还回来,一文也不敢少,现在只请几位连人带物赶紧离开这里。

刘尚值怒了,安坐不动,说道:“我管你什么痴郎君、呆郎君,这草堂我住定了。”

第四十三章 三绝

三辆装饰华丽的牛车停在桃林外,白袍少年跳下牛车,将另一辆车上的苍颜白发的老者接下车,说道:“卫师,这里就是桃林小筑,清静宜人,离郡城又不远,购物寻医也方便,卫师可以在此间慢慢息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