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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475)

苏道质一直未与老妻邹氏说起要把若兰许给陈操之为妾的事,老妻视若兰如珍宝,只怕不肯让爱女委屈为妾,苏道质想觅个好时机与老妻商量此事,没想到大族蔡氏登门提亲了,邹氏一听是陈留蔡氏,大为意动,见夫君皱着眉头,似乎不甚满意,便道:“蔡氏是大族,祖上曾任尚书、太守,近年虽然衰微了一些,但与我苏氏相比门第是只高不低,若兰能嫁入这样的家族也是不错,夫君还有何顾虑?”

苏道质踌躇了一下,终于开口道:“阿娥,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去年那位陈使君你是见过的,阿娥以为此人品貌如何?”

邹氏说道:“那陈使君当然是人中龙凤,江左第一美男子嘛,骐儿不是说陆氏、谢氏的女郎都要嫁他吗,太后都赐婚了——咦,夫君说起陈使君做什么,他与我若兰儿的婚事何干?”

苏道质只好直言道:“骐儿极力赞成让若兰做陈使君之妾,陈使君前程——”

话没说完,邹氏就恼怒地嚷了起来:“不行,绝不行,让若兰做妾,任谁都不行!”

苏道质劝道:“我苏氏是庶族,那陈使君现在虽只是次等士族,但久后必成一等门阀,我苏氏能与其联姻,绝不至于辱没了门庭。”

邹氏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夫君你是不知道做妾的苦处,那是忍气吞声、看人眼色、日子难熬啊,就是生的子女也比那正妻嫡出的低一等。我若兰儿才情高、心气傲,自幼也是和世家大族女郎一般娇生惯养的,如何受得了那种委屈!”

苏道质辩不过老妻,说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人家,为妻不见得就赏心惬意,为妾也不见得就日子难过,也有专宠妾的。”

苏道质也有两个小妾,邹氏一听更恼了,问道:“你要专宠那两个老婢?”

苏道质赶紧道:“说的什么话,东拉西扯的,现在是商量女儿的婚事。”

邹氏负气道:“你舍得让若兰做妾,那你和若兰说去,反正我这个做娘亲的是无颜在女儿面前提起这样的事。”

苏道质摇头道:“妇人之见,目光如豆,待我自与若兰说去。”

邹氏恼道:“你去说,现在就去。”

苏道质道:“若兰儿若肯,那你如何说?”

邹氏料想女儿决不肯,说道:“若兰愿为他人妾,那是她命该如此,但做父母的决不能逼她。”

苏道质道:“我岂会逼她,总要她自己心甘情愿才是。”说罢,便出门往内院而去。

邹氏独自生了一会闷气,想了想,还是要跟去监视着,莫让夫君用振兴家族这样的大义来压迫女儿——

苏道质来到女儿苏蕙居住的院落,嗅到一种兰蕙和艾叶的混杂的清香,嗯,今日是五月初四,明日便是端午佳节,这是准备辟邪祛病的香草呢——

苏道质步入院中,前院悄然无人,唯闻后院笑语,此时是午后申时,想必若兰和诸婢都在后院紫藤花棚下织锦绣各香囊,苏道质绕过土木小楼,在一株桃树下立定,他看到后院紫藤花架下铺一张莞席,摆放着几只做女红的箩箧,女儿苏蕙穿杏黄衫子、系丹碧纱纹裙,跪坐在莞席上,正在织锦,边上三个小婢一边小声说笑,一边在绣香囊——

苏蕙穿针引线,手势优美,不似织锦,似在手挥五弦,有时停下手,仔细端详着面前用竹框绷起的一块织锦,片刻后又运针如飞,神情专注可爱——

苏道质看着恬静美丽的爱女,觉得老妻说得不错,这样的女儿岂忍作他人妾,陆、谢二族何等的强势,女儿做陈氏妾处处低人一等,这样过一辈子让他这做父母的于心何忍,罢了,就允了那蔡氏求婚吧。

苏道质心意已决,转身出院,却没有听到女儿与小婢青葫的对话——

青葫道:“小娘子织这回文诗,又没有人解得,何苦来哉!”

苏蕙脱口道:“有一人解得——”闭嘴已然不及,赶紧乱语道:“回文诗只是自娱,何须他人解得,你三人香囊织得如何了,让我看看。”

青葫与另两个小婢皆懵懂,未悟苏惠偶露的心意,便都叽叽喳喳品评起各自的香囊来了。

第二十八章 为妻为妾?

五月十一日傍晚,苏骐派回来送信的私兵回到苏家堡,拜见郎主苏道质,呈上苏大郎的信,苏道质看罢信,知陈操之一行明日便到,即传命下去好生准备,迎接陈使君,心下却有些发愁,想道:“不知骐儿是不是已经向陈使君提起过若兰的事,若提起了,陈使君又答应纳妾,我苏氏岂好反悔,那么若兰还真逃不了做妾的命,若尚未提起,还是嫁给蔡氏子吧。”

——端午节前蔡氏宗主蔡丰派人来向苏氏提亲,苏道质态度暧昧,他还在女儿为妻为妾之事上摇摆不定,说要等长子苏骐回来再商议,那蔡氏媒妁虽未得到苏氏肯定的答复,但苏氏上下对其很客气,想必苏家堡现在是苏大郎当家作主了,苏大郎不是出仕为官了吗?苏道质要等长子回来商议也在情理之中,所以那蔡氏媒妁决定待苏骐回堡后再来一趟——

苏道质把他的担忧对老妻邹氏说了,邹氏道:“骐儿不会这么性急吧,巴不得把妹子送人做妾!”

苏道质道:“若真的提起了,怎生是好?”

邹氏道:“那我不管,反正我女儿是不给人作妾的。”

苏道质道:“我不好和若兰说,你去问问女儿心意,我看女儿对陈使君甚有好感,去年陈使君与窦滔比试解回文诗,若兰不待窦滔交卷就判陈使君胜,岂不是意有所属?”

邹氏道:“去年陈使君未婚,而今他将双娶,完全不一样的——也罢,我去试探一下若兰心意——”

夜里,邹氏到女儿苏蕙闺房与她闲话,先说陈留蔡氏来求亲的事,苏蕙手拈裙带,俯首无语,邹氏道:“陈留蔡氏乃汉魏名门、冠缨世家,而且求婚的是蔡氏宗主的嫡子,为娘以为是好姻缘,若兰你意下如何?”

苏蕙不语,半晌轻声问:“未知子弟如何?”

邹氏一笑,说道:“蔡氏是大家族,诗礼传家,嫡系子弟哪里会差呢,你爹爹说前两年曾见过那个蔡焘,那时才十五、六岁,就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了。”

苏蕙微微一叹,心道:“只好这样了,女孩儿家还能自择夫婿吗?像吴郡陆葳蕤那样坚贞苦恋的,也要有值得付出之人——”

想着陆葳蕤苦恋而终成眷属的男子正是自己芳心暗系之人,苏蕙心下黯然,她见过那个男子,念念不忘,可那个男子却是连见都没见过她呢,在那男子心里不会有她的半点影子,唉,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啊!

邹氏见女儿低头无语,就以为是允了蔡氏的求亲了,很是欢喜,说道:“有一荒唐事,汝兄利欲熏心,竟想把你许给他人做妾——”

苏蕙猛地抬起头,问:“是谁?”

邹氏看着女儿的脸色,徐徐道:“便是来过咱们坞堡的那位陈使君。”

苏蕙一颗心剧烈跳荡,霎时间连耳根都红了,说出来的却是这样四个字:“欺人太甚!”

邹氏见女儿反应激烈,担心女儿怪罪其兄,赶紧道:“汝兄亦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我苏氏虽是庶族,但也决没有把女儿给人作妾的道理,好了,你早些歇息吧,明日汝兄和陈使君一行就到了,这次就把你与蔡氏的婚姻定下。”

苏蕙很想问问是不是陈操之向阿兄提出想纳她为妾,嘴唇动了动,问不出口,送了母亲回出去回到房中对着铜雀灯发怔,陈操之又没见过她,只见过她织的锦绣回文诗,怎么可能就要求她为妾!而且即便是陈操之开口求的,她难道就会心软答应?

苏蕙摇了摇头,她从没有想过自己要给人做妾,陈操之再优秀她也不愿意在陆、谢二女面前卑躬屈膝、谄笑承欢,嗯,就是这样,她的心意很坚定,可是,可是为什么又觉得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