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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56)

陈操之便说了宗之和润儿种种可爱趣事,陆葳蕤听得入迷,叹息道:“四月到钱唐怎么没想到去陈家坞——哦,那时还不识得陈郎君,不对,那时见过了,可是不认识。”

陆葳蕤说这话时,娇痴之态显露。

小婢短锄这两年跟着陆葳蕤到处游山玩水,以为葳蕤小娘子可以一直这么玩下去呢,年幼不知深浅,说道:“钱唐又不远,反正现在与陈郎君是认识了,小娘子可以再去,短锄也想看看润儿呢。”

陆葳蕤当然不会像短锄那么懵懂,脸红得发烫,像吹了霜风一般,听陈操之不说话,偷眼去瞧,这俊美清峻的少年郎眉头微蹙,昂首望着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吴郡附近几个县的知名画师十八日便赶到了郡城,准备参加明日的花木绘画雅集,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若能得到卫协或者张墨的片言嘉许,那画品、身价就大增。

十九日午时,陈操之向徐博士请了半日假,与卫师一道前往陆府惜园,顾恺之不去,刘尚值喜欢热闹,也向徐博士告假跟去。

陆纳派了人专门来请卫协,卫协也知张墨会来,若推辞不去,那是怯场,自然要去。

卫协是北方士族,而张墨张安道则是江东名门,是吴郡四姓顾、陆、朱、张的张氏,张墨比卫协年少一些,约五十来岁,朗目疏眉,与卫协的随和散淡相比,张墨显得有些兀傲。

卫协与张墨这当世两位最知名的画师齐聚吴郡陆府惜园,当真是一大盛事,两个人当然不会言谈甚欢,略施一礼,各自走开。

张墨由其女弟子陆葳蕤及其从兄陆禽相陪,张墨远远看着卫协身边的那个俊雅少年,奇道:“那是顾虎头吗,怎么与幼时容貌大异啊,出落得如此俊秀!”

顾恺之小名虎头,八年前张墨在晋陵顾府见过六岁的顾恺之,其后得知顾恺之拜卫协为师,现在看到卫协身边的这俊雅少年,自然就以为是顾恺之。

陆禽道:“顾恺之怎么敢上这里来,这是卫协新收的弟子钱唐寒门的陈操之。”

张墨听陆禽语气颇不友善,惊讶地看了陆禽一眼,问陆葳蕤:“这个陈操之画得如何?顾恺之的画我见过一幅,果然奇才,卫协有这样的弟子是其幸也。”

陆葳蕤道:“陈操之随卫先生学画尚不足两月。”

张墨“哦”了一声,便没再问陈操之画得如何了,学画不足两月的又能画成什么样呢!

来参加此次惜园花木绘画雅集的共有二十七名画师,卫协、陈操之、张墨、陆葳蕤不计在内,还有郡城本地的士族名流,约有四、五十人,众人流连于惜园的假山曲水、亭台楼阁,更对园中的奇花异卉赞不绝口,三吴园林之胜在吴郡,吴郡园林则以陆府惜园为第一。

太守陆纳兴致甚高,特置下奖品若干,画作入选前八的都有奖,奖品无非是名家画作、以及笔墨纸砚之类,众画师来此,原不为利,是求名尔。

画作早早就收上来了,以六十甲子编号,共计四十三幅画作,因为有些画师交了两幅,这四十三幅画作由卫协先阅,卫协在百花阁西厢房,一边在纸上按画作编号写品评状语,一边对侍立一边的陈操之讲述吴郡各派画风,以及眼前这些画作的优劣得失,让陈操之大受裨益。

第五十九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卫协将四十三幅花木画作一一品评之后,陆纳亲自来取了画稿送去南厢房再让张墨品评,陈操之心想:“不知张墨会不会对陆葳蕤也这么细心一幅幅讲解,单看品评状语是看不出什么来的,等下问问陆葳蕤,我把卫师所讲的也告诉她。”

张墨箕坐着看画,口里点评,由陆葳蕤在一边按画作编号笔录下来,陆纳、陆长生父子,还有陆禽都在一边看着。

看到编号为“丙子”的那幅《寒雨茶花图》时,张墨呵呵而笑,拈出画稿来对陆葳蕤道:“葳蕤,这是你画的吧?”

陆葳蕤甜甜一笑,应道:“是。”

张墨仔细看了看,眉头微皱,淡淡问:“你向卫协请教过?”抬眼望着陆葳蕤。

陆葳蕤脸色一白,随即涨得通红,眼睛不停地眨动,小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张墨颇为喜爱这个纯真聪慧的女弟子,不忍心责备她,笑了笑,说道:“无妨,转益多师也很好。”口气还是带着点揶揄味道。

陆纳平日很宠女儿,这时却不替女儿解围,在一边捻须而笑。

陆葳蕤涨红着脸道:“张师,卫先生没有当面指教过我,是我看过他和他弟子的几幅画作,尝试着学了一些。”

“哦!”张墨长眉一挑,喜道:“这就对了,观摩他人画作,就要学习其长处,你这茶花大紫袍枝叶的勾勒用上了卫协的白描技法,我觉得很不错,花瓣沐雨,愈冷愈艳,很好。”

陆葳蕤暗暗奇怪,张师听说她并没有向卫先生当面请教而是观摩自学的,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可这白描画技依然是卫先生的风格啊,当面请教和背后偷学有什么区别呢?而且她也不是偷学的,是陈操之转述卫先生对她的指点。

张墨道:“这半年来葳蕤作画长进不少,这幅画作可以名列前茅了吧——葳蕤,写上‘蕙质兰心,巧密情思——中上品’。”这是把陆葳蕤此画列为本次绘画雅集的第二品。

陆葳蕤羞涩道:“张师过奖了,我,我就不参加品评了吧。”

张墨笑道:“如何不参加,你不是吴郡人氏吗?祖言兄倡导此次雅集,你是他爱女,更要参加,我又没有刻意拔高你,等下看看卫协如何评价这幅《寒雨茶花图》的,哈哈,很有趣啊。”

陆葳蕤便提笔写上:“丙子——蕙质兰心,巧密深思——上中品。”

张墨继续看画,一边看一边摇头,对陆纳道:“祖言兄,你为太守,郡人习书成风,连这些画师的书法都很有可观,奈何绘画不长进!”

陆纳笑道:“安道兄,那我明年卸职,由你来做这吴郡太守,郡下诸县必然画风大炽。”

张墨大笑道:“很好很好,那么此次雅集评为九品以上的画师一律辟为郡署属官,祖言兄的那些书法精妙的属官一律辞退,哈哈。”

陆纳也是大笑:“自古书画不分家,安道兄还要把前任属官留几个才是。”

张墨早年被王导辟为司徒掾,辞而不就,半生闲云野鹤,浑不以仕途为念,高傲有风骨,是江东第一流的人物。

张墨品评得很快,对那些不入眼的画作品评也比较苛刻,待看到编号为“庚寅”的那幅《墨兰图》时,“咦”了一声,将画卷放在案上细看。

陆葳蕤一瞧,心里暗笑,这是陈操之的《墨兰图》,就是前几日在她的百花阁画的,那墨兰便是褚俭送来的“金边墨兰”,但陈操之画时,并未画起金边,纯用水墨,不设彩,当时她问为什么不设彩?陈操之答道:“藏拙。”

陆葳蕤盯着张墨,观察他细微的表情,比先前张墨品评她的《寒雨茶花图》时还紧张、还期待——

好一会,张墨放下那幅《墨兰图》,问陆葳蕤:“这是哪个画师画的?”

陆葳蕤不想说出是陈操之,这样才能听到张墨对此画更公允的评价,她摇头说:“不知。”

陆葳蕤可没有撒谎的本事,张墨笑问:“葳蕤知道是谁画的吧,告诉我,我倒想结识此人。”

陆葳蕤吃吃道:“是,是陈操之画的,卫先生新收的弟子。”

“啊!”张墨坐直身子,眼睛眯了起来,再看《墨兰图》,说道:“奇哉,这与卫协画风完全不同啊,这个陈操之不是向卫协学画尚不足两月吗,他以前是不是向别人学过画,再转投卫协的?”

陆葳蕤道:“陈操之说他以前未学过画,只是自己喜欢画着玩,卫先生是他的第一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