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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55)

褚俭赶紧道:“使君万万不要责怪陆禽,这全是犬子的错。”

陆纳道:“好好,不提那些事,广德兄来得正好,陈操之正在惜园吹笛,你随我去见他,你是同乡前辈,以后要多提携他才是。”

褚俭唯唯称是,心里羞愤难平,跟着陆纳去惜园,那两盆兰花一并搬去。

惜园百花阁石舫,那石舫前临小池,陈操之正跪坐在舫头红毡上吹竖笛,陆长生、陆葳蕤兄妹,还有太守府的几名属官,坐在石舫两侧静听竖笛。

陆纳在舫尾止步,待陈操之吹完一曲才走进石舫,赞道:“真是妙音,无怪乎恒伊要赠笛,广德兄,等会我让你看卫协画的赠笛图——操之,来见过你的同乡前辈褚丞郎。”

陈操之起身一揖:“见过褚前辈。”

褚俭还礼,勉强夸赞了几声,全无那日在真庆道院的热情,心里郁闷到了极点,陆纳这是完全把他降到与寒门陈操之等到的地位了,不过现在也只有忍耐。

陆葳蕤见到寒兰和墨兰,大为惊喜,真诚谢过褚侍郎,便招呼陈操之道:“陈郎君来看,这盆寒兰是什么品种?”

陈操之对花卉品种的了解其实不及陆葳蕤,仔细看了看,摇头说不知,只知是寒兰。

陆葳蕤得意了,说道:“寒兰有四种,青寒兰、紫寒兰、红寒兰和青紫寒兰,其中以青寒兰最为珍贵,而这株青寒兰尤为难得,名叫‘广香素心’,叶姿优雅,香味悠久——”又指着墨兰问陈操之。

陈操之道:“这个我识得,叫金边墨兰。”

陆葳蕤笑道:“是了,就是金边墨兰,这两盆兰花真香,广香素心畏冷,这大冷天的要置于室内才行。”

陆纳笑吟吟看着爱女欢天喜地的样子,待她与短锄一人一盆搬兰花走后,方道:“操之,你来看看,这是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的书法,王献之今年也是十五岁,与你同龄,你以为他的书法比你如何?”

陈操之接过《上林赋》麻笺贴,展卷细看,这是王献之的楷体书法,虽不如王献之流传后世的楷体《洛神赋》十三行那般秀逸洒脱、圆润自如,但精密渊巧、体势清丽,已足可跻身大书家之列,说道:“愧为同龄,操之不如远甚啊。”

陆纳笑道:“操之莫要气馁,王献之是书法奇才,有书品第一的父亲指导,自身练习又极其刻苦,据传王献之十二岁时向其父王羲之请教书法秘诀,王羲之就领着他来到后院,指着后院那十八口大缸说书法秘诀全在这十八口大缸里,你用这十八缸水磨墨,水用完了,自然领悟了书法的秘诀——其勤奋如此,江左年轻一辈以他为第一,不过操之,我对你也寄予厚望,待你遍摹诸家名贴,苦心妙悟,三年后未必不可以与王献之一较短长。”

陈操之不卑不亢道:“多谢使君赏识,操之敢不努力,虽不能及,心向往之。”

褚俭勉强坐了一会,便告辞回府,痛责褚文彬,说生儿不孝,致使他这个父亲低声下气去求人,真是有辱家声。

褚文彬跪伏于地,听着父亲长吁短叹,不敢作声。

一边的褚文谦小声道:“叔父息怒,这都是侄儿的错,侄儿不该与陈操之赛书法——”

“现在莫说这些!”褚俭打断侄子褚文谦的话,冷笑道:“你们是没听到,陆纳把那个陈操之夸到天上去了,说陈操之可以和王逸少的儿子王献之相比,王献之是北来士族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陆纳把陈操之与其相提并,意思是说陈操之是吴人年轻一辈的翘楚了,把我江东的士族子弟置于何地?真是笑话!”

褚文谦问:“叔父,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做?”

褚俭缓缓道:“且先隐忍,让那陈操之得意一时,觅机再给他致命一击,我不信我褚氏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寒门贱种——文彬,徐氏学堂你不必再去了,那个什么叶柱也莫要再搭理,这些小手段没什么用,要就要用狠的。”

褚文彬问:“爹爹是想找人杀了陈操之吗?”

褚俭气极反笑:“蠢货蠢货,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那是北伧流民才干的事,我褚氏堂堂士族岂会如此野蛮,再说了,杀了陈操之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打压他,要让他寒门陈氏永无出头之日,这样才痛快!”

第五十八章 惜园雅集

徐氏学堂的仆役叶柱,每次向褚文彬安排的那个随从报告陈操之的言行之后,都能得到多则几十文、少则十几文不等的奖赏,然而自十一月初三之后,叶柱再找不到那个慷慨的人了,但他习惯成自然,依旧每日观察陈操之,蓄了一肚子关于陈操之的事,准备某日那慷慨者再次出现时一一说出,领个大奖,然而左等右等,慷慨者一直未出现,徐博士却把他给辞退了。

依冉盛的性子,是要给这个叶柱两拳的,陈操之不许,要他不必计较,冉盛只好作罢,说道:“算了算了,念他传话有功,姑且饶他。”

自本月初一陈操之生日后,陆葳蕤每日都要来见陈操之,有时在真庆道院,有时到徐氏草堂,二人谈论的不离花木和绘画,有时则不说什么,在花树下徜徉,相视一笑而已,偶逢风雨如晦之日,不能相见,就觉得忽忽若有所失。

十一月十六日午时,二人从真庆道院后山慢慢一级级走下来,陆葳蕤问:“陈郎君大约何日归钱唐呢?”

陈操之道:“下月初吧,希望能赶在下雪前回到陈家坞。”

“为什么要在下雪前,怕道路难行是吗?”

“不是,因为答应过我的侄女润儿,说会在下雪的时候回去。”

跟在后边的小婢短锄嘻嘻笑道:“这下雪可说不准,说不定明天就下雪,陈郎君还能变成禽鸟飞回去不成!”

陈操之笑道:“禽鸟是变不了,不过我会立即命驾还乡,一天都不会耽搁。”

陆葳蕤道:“陈郎君,你家润儿芳龄几何啊?”

说起润儿,陈操之微笑起来,侧头看了陆葳蕤被寒风吹得瓷白的脸,说道:“润儿六岁,她说长大后要做吴郡第一名媛呢,那岂不是要抢葳蕤小娘子的宝座了?”

陆葳蕤脸一红,眸子斜睨,说道:“什么吴郡第一名媛啊,那是郡人笑我痴,我哪里当得第一?”

陈操之道:“我看当得。”

小婢短锄笑道:“陈郎君听过‘咏絮谢道蕴、花痴陆葳蕤’这句话吗?我家小娘子当然是吴郡第一名媛,是和陈郡谢氏的谢道蕴齐名的,我短锄是没见过那谢家娘子,估计应该比我家葳蕤小娘子稍微逊色一些——”

陆葳蕤忙道:“短锄不要乱说话,谢氏娘子高才,我哪比得上。”

陈操之微笑道:“男子论才华,女子则不是,女子论才华就好比鲜花论斤两,是不是很无趣?”

陆葳蕤睁大一双妙目问:“那女子论什么呢?”

短锄有点嘴快,说道:“自然是论美貌了,我家葳蕤娘子是够美的了,陈郎君是不是?”

陈操之看着陆葳蕤微微红了脸,说道:“葳蕤娘子是很美,宛若名花倾城——”

陆葳蕤的脸愈发红了,望着别处,却未开口,显然非常愿意听陈操之说下去。

陈操之道:“男子论才气,女子论灵气,才气可以苦学熏陶而成,但灵气是天生就有的,有的女子幼时有灵气,但越长大越流失了。”

陆葳蕤不说话,短锄就是她的代言人,短锄问:“那陈郎君说说,我家葳蕤小娘子灵气多不多,有没有流失?”

陈操之微笑道:“很多,非但没有流失,反而更加清澈淳厚了。”

短锄高兴了,她虽然不大明白什么男子才气、女子灵气,但知道陈操之是在夸她家葳蕤小娘子呢,喜滋滋道:“小娘子,陈郎君说你灵气很多很多呢。”

陆葳蕤绯红着脸,说了一句:“有那么多灵气那我可要成仙了。”便即岔开话题道:“陈郎君,说说你家润儿吧,我想听听她的事,对了,还有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