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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184)

如果二郎或三郎他们,而非是自己在这里,局面会不会截然不同?

是不是突厥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所以才集结大军过来攻打云州?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太子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左右四顾,双腿麻木地往前奔跑。

城楼下不远处,已经有人准备好马匹。

“殿下,高将军说了,您带着人出城之后一直往南走,从代州往太原,再走洛阳回长安,切记,千万不要回头!”

太子喉头哽咽,几乎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你……”

将领朝他拱手深深一躬。

“末将自然是与高将军一起,誓死守城!”

“要不……”

太子还想说些什么,对方已经举起马鞭朝马屁股后面狠狠一抽,马嘶鸣一声飞快奔出,太子亲兵跟着簇拥而去,身形渐远。

出了城,一路荒芜,人烟寥寥,沿途庄稼早已枯死,房舍也不再有炊烟升起,那是在上一次云州被破时就已经荒废了的地方,至今仍未恢复过来。

太子一行不敢停留,沿着官道的车辙往前飞奔,却在即将进入山道之时,听见前方马蹄声声。

为首的亲兵当先察觉,拦在太子身前,让众人放缓速度。

“殿下稍等,待我去探探情况。”

太子现在草木皆兵,提着一颗心看着对方离开,忽然又觉不妥。

“且慢,我们一起去!”

他喊住亲兵,一面策马追上。

就在此时,山道两旁忽然出现数骑。

太子一惊,狠狠勒住缰绳,马刹势不及,前蹄高高蹶起,差点将他掀下马。

“大汗命我们在这儿等着,说中原太子一定会临阵脱逃,从这里经过!你们中原人管这叫什么,料事如神吗?”

为首之人朝太子露出一个谈不上友善的笑容,对方约莫四五十人,从两旁与前方围上来,很快将太子及其亲兵围了个结结实实。

高鼻深目,头发扎着小辫,这自然不会是中原人的打扮。

突厥人竟然绕过山脉,从另一个方向跑到这里来埋伏,就为了等他经过?!

太子心头剧震,嘴上却不肯服软:“就凭你们,也想拿下本太子?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

对方哈哈大笑:“是不是不自量力,试一试就知道了!”

“誓死守护太子!”

亲兵个个抽出随身佩刀,面对悍勇的突厥人,他们很清楚,就算退了,也未必有活命的机会,是以个个视死如归,其他人拦住追兵,另有两名亲兵护着太子撤退。

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退,突厥人早已料到他们的举动,将前后路都堵死,太子胯下的马如同主人一般,被围困在中间团团转,却寻不到出路。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一声又一声的哀嚎传来,身影从马上跌落,意味着一条又一条的性命消逝。

眼前仿佛被血光染成一片,握着缰绳的手已经磨破流血,但太子却浑然未觉,他大口喘息,禁不住呐喊出声。

“别杀他们!住手!我投降!”

没有人理会他,杀戮依旧在继续。

当最后一个亲兵被斩杀之后,太子赫然发现,他已经完全成了突厥人的猎物,四面楚歌,全无生路。

“中原太子,跟我们走吧!”

敌人操着生硬的汉话如此道,毫不客气地将太子扯下马,五花大绑,然后用一根绳子将他系在马后,让人骑着马在前面缓行,太子则被迫在后面走,有时候马走得快了,他就往前摔倒,膝盖很快被石头硌得血肉模糊。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当朝太子,我要跟你们可汗谈判!”痛苦的内心交织着怒火,太子何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忍不住咆哮出声。

“就凭你?”突厥人相视而猖狂大笑。“一个俘虏,也敢跟我们这么说话!”

对方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马匹疾驰起来,太子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拖在后面,如同一件被丢弃的货物。

此时此刻,一个骄傲的储君,高高在上的太子,竟与被突厥人俘获的奴隶待遇一模一样。

身体传来剧痛,贺穆闭上眼,咬紧牙关,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他与宋氏在竹山县那个狭小屋子里,相互依偎的情景。

第139章

太子从未见过伏念可汗。

不单是他, 朝廷里,几乎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伏念可汗,这位年纪轻轻就登上可汗之位的突厥首领。

伏念掌权之后,并未像历代突厥可汗那样直接带人前往中原劫掠, 而是先平息内部权利斗争, 将与他争位的那些兄弟与臣子通通都收拾一遍,然后又将妹妹嫁给萧豫,与其结盟。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入侵边关时,他却又把目光放在西突厥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统一北方突厥, 一跃成为中原王朝的强敌。

如今, 伏念可汗再一次不按常理行事,他舍弃了其它物资更加丰富的州府,选择了已经被劫掠过一回, 遍地残垣的云州, 直接将太子拿下。

这就只有一个解释:他早就知道太子会来云州,等候已久, 终于下手。

太子是在被俘回去的路上才想明白这一点的, 此时他浑身已经伤痕累累,混无半点东宫唯一, 身上的衣服也因拖行而变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堪。

但伏念可汗的年轻,依旧令他吃了一惊。

对方年纪与他相差仿佛,脸上没蓄胡须, 一双眼睛盯住太子的时候,能令后者浑身不自在,那是一种充满掠夺与冒犯的赤裸裸的眼神,从来没有人这样看过太子,若是在长安,他恐怕早就拍案而起,让人将对方拖出去了。

“你,就是贺穆?”伏念的汉话腔调有些怪,但还算流利。

太子张了张口,想说话,但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竟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伏念扬手,立时有人拿着一盏水过来,捏住太子的下巴,强灌进去。

太子猝不及防,水呛进鼻孔,不由自主咳嗽起来,又是一阵狼狈。

“……高正呢?云州怎么样了?”他沙哑问道。

伏念笑了起来:“你都临阵脱逃,弃他们于不顾了,还关心他们怎么样?”

太子被他说得难堪。

“我乃储君,你们攻打云州,无非也是想要俘虏我,折辱我,事关天朝颜面,我自然不能让你们抓到!”

伏念:“云州破了,至于你的高将军……”

他抬起手,对左右道:“带进来。”

太子还以为高正与他一样,也会被五花大绑推进来,谁知下一刻,却有人捧着一个粗陋的匣子入内。

那一眼看过去,太子登时天旋地转,跌倒在地,眼泪奔涌而出。

但见高正的首级被装在匣子里,双目微合,脸上似还有不甘神情。

那是壮志未酬的愤慨,更是出师未捷的无奈。

“是我害了高将军……是我害了高将军!”太子呜呜哭了起来,捂着脸,将所有悔恨都化在这眼泪里。

哭了须臾,他似想起什么,蓦地抬首,望向伏念。

“告诉我,是谁给你通风报信,告诉你我会来云州的?”

伏念饶有兴致地反问:“为何是有人向我通风报信,难道我就不能自己猜到?”

太子冷笑道:“若非早知我要来,阁下如何偏偏就选了云州?”

伏念笑道:“不错,对方与我说,太子窝囊平庸,但现在看来,你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可惜已经太晚了。”

“到、底、是、谁?”太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如果告诉你,你也就回不去了,这样你还想知道?”

伏念说罢,看见他果然一愣,不由哈哈大笑,有种将中原太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由此想到突厥从前那些可汗们,成天只想着怎么在秋天的时候从中原狠狠劫掠一笔,好度过严酷寒冬,怎么就没想过捏住中原人的弱点,比烧杀抢掠有趣多了?

他自认为与历代突厥可汗都不一样。

伏念目光所及,不是眼前的太子,也不仅仅是云州,而是云州以南,更为广阔富饶的那片土地。

“太子殿下,你想回中原吗?”

太子茫然抬头,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伏念难得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还能回去?”

太子似问他,又似自问。

片刻之后,他又摇摇头,如果突厥以他为质,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向朝廷索要许多东西,到时候就算陛下肯给,朝廷的脸面也被他丢光了,他自己更会身败名裂,连累妻儿。

看着高正死有余恨的遗容,太子突然很后悔,后悔自己那一丝求生的意念,让他没有坚决留在云州,哪怕殉城殉国,起码还能留一个壮烈的名声,可现在……

他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情。

“我不能回去,也回不去了……”

千古艰难惟一死。太子资质平平,更非圣人,自然无法例外,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正捏在伏念手里,对方也许早已有了决断,却像猫抓耗子一样,抓到之后不肯立马弄死,还要把玩一阵,现在他尝到了当耗子的滋味,可若非一意孤行跑到云州来,如今也许他还安然在长安待着,与纪王斗法,担心对方抢了自己的风头,担心高门世家都站到纪王那边。

与眼下比起来,那些烦恼算计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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