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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趾(185)

“你想以我为质,与陛下谈判吗?”他问伏念。

后者手中拿起一把短匕,华丽宝石的刀鞘里,是锋利的匕首。伏念起身走到太子面前,半蹲下来,伸出手,匕首刀尖对准太子的脸,从脸上慢慢滑下去,到下巴,脖颈,乃至衣领。

刀锋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血腥味淡淡泛开,映着太子强压恐惧的面色。

这就是未来的中原皇帝?

伏念将他的神色变化悉数收入眼帘,心中微哂,从前他曾以为中原物产丰饶,人杰地灵,那皇帝太子,必然更是人杰中的人杰,否则如何统治那万方天下,四海之民?谁知自从他起意南下以来,中原朝廷屡屡失策,如今更是将太子送到他手中来,岂非正好印证了中原人那句话: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

“太子殿下,你没有谈判的价值,我也不想与你们皇帝谈判。”

伏念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突然将匕首递入太子的心口!

去势极快,太子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躲闪或害怕的举动,只觉胸口一凉,而后剧痛。

他无法置信地睁大眼,死死看着眼前人,再慢慢低头。

血从匕首与心口的缝隙里汹涌流淌而出,很快将胸前布料浸润湿透,象征着自己的生机正在快速流失。

太子张开嘴巴,他还有许多话想说,还有许多事想做,他想回去跟纪王和解,想提醒嘉祐帝小心内奸,更想再抱一回妻儿,摸摸儿子的脑袋。

但今生今世,这一切已成泡影。

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连带伏念那张脸,也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冷,最终归于虚无。

伏念将匕首从太子胸口抽出,随手拽起太子的袍角擦拭干净,收入鞘中。

“中原人,不过如此!”他哂笑一声。

原本站在他下首的突厥大臣道:“大汗如同雄鹰,中原人不过是那雄鹰爪下的弱小鸡雏,迟早都要成为雄鹰的猎物。”

别以为突厥人就不会拍马屁,世间人心,俱都有迹可循。

另一名大臣讥笑道:“我们突厥人讲究弱肉强食,而中原却讲究长幼有序,难不成那人是个疯子傻子,只要先出娘胎,就能当皇帝?”

若是在长安,有人胆敢当着太子的面说出这话,无疑戳中太子的心病,然而如今,他只能静静躺在那儿,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其他人听到这话,就都哄笑起来。

伏念也跟着笑了两声,然后道:“有这么个太子,皇帝想必也不如何,中原气数已尽,看来连上天都在眷顾我们,中原人占据那么富饶的土地物产却不知珍惜,早该让给我们了!”

一时间,“不错”、“有理”之声此起彼伏。

伏念招手叫了一名突厥侍卫进来。

“你们将这个中原太子拖出去,将他的头颅砍下来,送去长安,让中原皇帝也好好看看,他们不是讲究入土为安吗,如今我将头颅给他们送回去,也算待他们不错了。”

侍卫大声应下。

伏念又对左右道:“通知萧豫,让他准备准备,很快就能拿下甘州了。”

……

贺融推测突厥人真正的目标在于云州,便将此事连同为自己申辩的奏疏一起快马递送长安,但他派去的人还未抵达长安,那头突厥人一夜之间攻陷云州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京城。

与这个消息一道来的,还有高正战死,全军覆没,以及,太子的首级。

打开匣子时,嘉祐帝眼前一黑,当即就晕倒在朝会上,引起好一阵混乱。

但混乱过后,人总会醒过来,他最终也得面对太子活生生离开,却只剩下个脑袋回来的事实。

东宫自然是乱作一团,饶是沉稳有静气的裴皇后,得知这个消息,也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手脚俱软,差点动了胎气。

另外一边,云州屏障已然作废,突厥铁骑长驱直入,一路以战养战,很快直扑向太原。

嘉祐帝彻底慌了神,频频召集重臣商议对策。

只不过众人的意见却并不一致。

第140章

朝堂氛围从未像此刻这般凝重。

饶是先帝在位时, 突厥人来要挟和亲之事,但那会儿朝廷与突厥打仗还算有来有往,有输有赢,依旧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 所以后来先帝考虑再三, 又有贺融与西突厥结盟建交,便彻底放弃了与东突厥人和谈。

然而现在,名将张韬、季嵯已逝,人才处于青黄不接的状态, 突厥人趁中原不备, 先将云州劫掠一空, 而后一面假意进攻甘州,一面派使者来京,说要与中原缔结婚姻, 将妹妹嫁给安王, 实则是冲着云州而去,在所有人都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 突厥人已破城而入, 守城官兵全军覆没,连太子也战败被杀。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饶是嘉祐帝这等没心没肺的帝王, 听见消息之后也直接病倒了,直到今日才勉强从床榻上爬起,病恹恹歪在御座上,来进行这一场小朝会。

御座上摆着的是贺融的奏疏, 奏疏是在五天前送到的,可那时突厥人也已攻入云州,别说朝廷根本来不及派兵,就算来得及……当时收到信的嘉祐帝也没有当回事,甚至还觉得贺融有些危言耸听。

如今在看这封奏疏,嘉祐帝却只觉得痛彻心扉。

他不知道该怪谁。怪太子不该请命出征?怪三郎的奏疏来得晚?还是怪朝廷未能及时重视警醒?

无论哪种假设,大错已经铸成,嘉祐帝眼前一直闪现太子被装在匣子里的头颅,心口也跟着一阵阵抽痛。

他难以自制地想起太子幼时牙牙学语,承欢膝下的情景,想起太子在房州时撑起全家担子的情景,这个长子,虽然是庶出,肩上却背负了嘉祐帝许多寄望,即使是在后来,太子亲近寒门子弟,甚至为其求情,顶撞父亲,父子之间生出嫌隙,嘉祐帝其实也没有想过废黜太子。

反倒是太子于心不安,疑神疑鬼,总怕自己寸功未立而东宫之位不稳。嘉祐帝知道,太子是不相信自己,才会拼命想要亲自去前线立功。他现在只后悔父子两人没有早点解开这个心结,他也没有早些与太子说明白,否则又何至于此?

“诸卿……有何提议,都说说吧。”

嘉祐帝的嗓子已经哑了,是又气又急,怒火攻心,加上伤心过度之后病倒所致。

兵部尚书范懿当仁不让,当先道:“陛下,为今之计,是尽快派人拦阻突厥人南下的步伐,太原兵少,恐怕拦不住他们,等对方过了晋州,离长安就不远了,此事十万火急,还须立刻出兵。”

李宽道:“京师目前禁军加起来统共二十余万,维护日常守卫巡视尚可,若要分兵去抵挡突厥人,京畿守卫就会出现缺口。”

范懿怒道:“李相也是知兵之人,这话却说得本末倒置!若突厥人长驱直入,届时危殆的岂独长安,恐怕中原大好河山都要遭其蹂躏!如今陈巍守甘州,安王守灵州,都是重要关隘,不可轻动,兴王在岭南,离此甚远,只怕赶到也来不及了,除了调集京畿守军前往抗敌,李相莫非还有更好的办法?”

左相张嵩打了个圆场:“诸位都是为了国事,大可求同存异,为今之计,守住长安是最关键的,突厥人这次的举动非同寻常,臣只怕,他们的目的不仅仅在杀人劫财,恐怕所图更大。”

“臣赞同张相所言,正因他们所图不小,才不能以等闲目光视之。”李宽的语气依旧很沉稳,并没有范懿那样的火气,也让嘉祐帝稍稍定下神来。

“晋州少山多平地,易攻难守,很难拦住突厥铁骑,一旦晋州防线被破,长安前面就再无阻挡,而陛下就在长安,帝都所在,王朝气运所系,决不能将陛下置身险地!”

范懿面色不善:“那李相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李宽道:“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还请陛下先恕我妄言之罪。”

嘉祐帝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李相就别再卖关子了,畅所欲言就是!”

李宽拱一拱手,方道:“臣建议,护持圣驾,迁都南下。”

“李相!”范懿腾地拍案而起,怒声道,“你也知道帝都是气运所系,焉能轻易撺掇天子南迁?!”

李宽淡淡反问:“那范尚书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范懿肃然道:“天子所在,社稷所在,强敌来犯,不思抵抗,反思弃城,此非天子所为,值此生死存亡之秋,陛下更应坚守长安,如此军心士气方能稳固如山,否则军民见陛下弃城而逃,还何来抵抗之说?自然更是一溃千里了!”

嘉祐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其实他听到李宽的建议时,是有几分心动的,但弃城南迁,这名声毕竟不好听,而且范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大敌当前,还没打,天子就跑,那其他人会如何想?

紧握负手的动作显示出嘉祐帝内心的挣扎迟疑,他并未明确回应范懿或李宽的提议,反是道:“突厥人来势汹汹,举朝上下,眼看竟无一人能敌……”

“陛下,臣愿往!”贺秀高声道。

嘉祐帝想也不想就摇头:“你不能离开朕身边,此事不必多言!”

有太子的前车之鉴,现在他自然不肯再放一个儿子去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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