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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来了个画骨师(3)

作者: 行止将至 阅读记录

正想着,余安不经意扫了眼廊道上两人相撞的影子,微微出神。

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说不定他们二人这个年纪早已成亲了——

她摇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去。

他们二人早不似当年了,中间横亘着的可能是血海深仇。

思及此,余安不愿再让那两道影子捱着,她稍稍错开了些。

不料,走在前方的男人倏地止住步子,她刹不住脚猛地一头撞了上去。

“咚。”

陆允时一僵,精瘦的肩背迎上一个软软的身子,像是一滩水撞到了他身上。

清心寡欲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的触碰生出了些窘意。

不知是羞得还是气的,他转过身来,面覆寒霜:“不好好走路,乱撞什么!”

余安生性温软,虽自幼遭遇家破人亡的灾祸,可在被师傅捡走后养在膝下十年,一直活在羽翼之下。

除却对于身上所背负的嘱托十分执着坚韧之外,寻常碰着了什么还是会害怕。

此刻被男人吼得肩膀一颤,像个被人捏着后颈的兔子,“陆、陆大人......”

面前的少年脸上脏兮兮的,脖颈处露出的肌肤却白皙如雪,还有那一双总是晕着水意的杏眸,怯怯地喊着自己......哪里像是一个男人!

陆允时愈看愈气,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没本事只会做戏的人,跟大理寺里面那些只会闲话家长的蛀虫没什么两样。

他所幸背过身去,不再看她,用力推开敛房的门,发出一声“砰”的一声巨响。

里面两个穿着套服的衙役闻声回头,以为是哪个出去巡逻的人回来了。

正欲打招呼的嘴巴张了一半,脸上是常年共事的亲热,却在见着陆允时那刻,眉眼倏地冷了下来。

许是碍于身份,两人眼底带着嘲讽却还是俯身行礼:“陆大人。”

一旁的余安不解,眼里露出疑惑来。

眼见两个衙役路过她,虽只睨了她一眼却让人极不舒服,那种眼神像是看什么脏污的臭虫。

那两人渐渐走远,交谈的声音却仍能传入屋里。

“哼,我当他招了个什么能人异士,原来是个小乞丐。”

“什么乞丐,长得白白净净,说不定是他有什么癖好,借此机会安插自己的人进大理寺,既能谋职又能享欢......”

癖好,什么癖好?

余安有些懵懂,不过两人阴阳怪气的语调她还是能听出来的。这时她才慢慢恍悟过来,原来堂堂大理寺卿的陆允时,竟然也不受人待见。

她仰头看向一旁站如苍松的男人,因是侧着身子,只能堪堪见到一个冷硬的侧脸,辨不清神色。

但垂落的手却紧握成拳,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时不时跳动着,似乎在忍耐极大的怒气。

余安正犹豫着怎么开口,陡然听见一道低沉的嗓音。

陆允时背对着她,“大理寺不招闲人,你若是将这具尸体的容貌复原,便允了你。”

言罢,握住长剑的手一抬,系着红穗的剑柄指向一旁。

余安顺势望去,那是一块约莫两米长的木板,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许是盖了尸体略微有着起伏,但奇怪的是起伏的线条曲折,凹凸不平。

从布面来看,下面盖着的应不是□□完整的尸骨。

若是常人想到了这里,怕是早就吓破了胆。但余安没有,在西洲生活的多年,她跟随师傅看遍也摸遍了许多骨相。

对她来说,冰冷的骨头并不是晦气可怖的尸骸,而是未曾安息的亡人在申冤,那是他们最后留存在世上能“言语”的东西。

余安将手里的包袱小心放在一旁的地上,而后笑着拍了拍,偷偷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随后她走过到木板旁,没有丝毫犹豫地掀开了白布,果然——

是一具不完整的森森白骨。

她沉思片刻,想到白日里告示上画着的那根胫骨,莫非……是属于这具女尸?

陆允时静静站在一旁,两只黑眸如同深不见底的湖底,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少年。

只是越看,眼神愈发不善。

年纪尚轻的少年,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方才不过被他略微大声呵斥了一下,就怕的缩起了肩膀。

可眼下对着散发阴气的尸骸却毫不发怵,观察、思索、从头骨看至盆骨处……

一切都显得熟稔且自然。

如若眼下的这副模样才是真的,那方才的害怕便是作戏,为的许是让他放松紧惕。

但无论是处心积虑还是别有用心,眼下大理寺都需要这样的能人。

先放在大理寺呆着,能用便用,掰正了就封官擢升,掰不正,就别怪他刀下无情。

“只许看头骨,复原容貌。”陆允时冷不丁地开口道。

余安悻悻收回目光,点点头,视线专注在尸骸的头骨上。

她抬起左手,悬空在头盖骨一寸的位置量了量,心中大约有了一个初步想法。

“大人,能否给我一张白纸和笔,还有一块作画的木板。”

“做什么?”

余安抬眸,“描骨,复容。”

*

“大人,木板和纸笔拿来了。”叶衾气喘吁吁,他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衙役,没什么心眼,算是大理寺里唯一一个对陆允时没偏见的人。

“不过,他们也跟来了。”叶衾指了指屋外一群乌泱泱的人,看上去约莫有二三十个,“我说了让他们别来,非要跟着来!”

陆允时连一眼都懒得施舍给屋外那些衙役,心里清楚这是想来看他的笑话。

他对着叶衾点点头,示意将东西递给一旁的余安。

余安连忙伸手接过,对着叶衾笑了笑,左颊的梨涡配上两颗尖尖的虎牙,笑容甜腻的不像个男子,直看的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红了耳朵。

一旁的陆允时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面色不虞,冷下声:“笑什么笑,一柱香后你要是画不出来,大理寺有命进,无命出。”

余安嘴角慢慢撇了下去,心里暗暗腹诽这人长大后怎么变得这么凶。

里屋的对话,外面的人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个个都挑着眉,以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讽刺着。

“哟,这还当着我们的面儿作起戏来了,你们说若是那个小白脸没画出来,还真得丢了一条命?”

“我瞧着那人没什么本事,说不定真的要被一剑封喉。咱们陆大人一向都是杀伐果断,从不思量后果,谁让他有一个好爹呢……”

“......”

屋里的叶衾不乐意了,想要大声反驳却又不敢,只敢在心里默默为陆允时辩解:大人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上回自己犯了个大错都是他担了下来。

这边余安深吸数口气后,开始准备描骨。

她从包袱里取出师傅病逝前为她做的最后一根量棍,上面的刻痕也是小老头一笔一划亲手刻上去的。

她拿着这个,本来有些悬着的心舒然安定了下来。

“有师傅在,安儿不怕。”

余安正视那块头骨,俯下身去细细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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