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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32)

微弱的烛光无法透过厚重的帘子看到两人的表情,只有语气之间的叹息,令人心生沉重。

夜已深。

窗外再凛冽的寒风,也吹不进屋里,更吹不散里面浓浓的药香。

“如意楼守卫较之几天前要更加森严,属下就算用了东瀛隐术,也不敢逗留太久,所以只能听到这些。”屋外,成片的青竹被寒风刮得飒飒作响,屋内,一名黑衣人半跪在地上,暖香带着旖旎萦绕不去。

“森严么……”嘴角微微上扬。“森严就对了。”

“这不会是有诈吧?”柔荑抚上他的胸口,佳人微微抬首,波光潋滟之间,便是一片风情。

孟玄晴玩味一笑。“你不懂,守卫越森严,代表如意楼越有事发生,越想遮掩不让人知道。沈融阳不声不响就把楼内三年进项交给晋王,内部肯定有所不满,只是碍于他的积威不敢声扬,若是他身体无事,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被陆轻玺重伤,加上跟北溟教决裂的事情,现在如意楼内可谓暗潮汹涌,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

“祝公子早日一统武林,进而取得天下,恢复往日荣光。”谢嫣然笑意盈盈,身子却已贴了上去。

孟玄晴顺势将她一搂,惹来一声低叫,不由哈哈大笑。

“我最讨厌你这家伙的一点就是,明明狡猾多端,偏偏要装成一副温文无害的样子。”莫问谁下了步棋,翻了个白眼。

“我这叫智慧,不叫狡猾。”方才还吐血咳嗽的人,此刻正坐在桌案旁边,好整以暇地将一枚黑子放入棋局中,神色悠然闲适,哪里有半分虚弱病重的模样。

“等等!这步不算,我重下!”莫问谁抓住对方欲收回的手,半强迫地将那枚已经下了的棋子又塞回他手里。

“起手无回……”沈融阳无可奈何。

“我又不是君子。”他洋洋得意,一脸无赖。

“公子,既然想让对方认为你真的重伤,为什么还要加强内外守卫,这不是让人反而进不来窥探么?”侍琴奇道。

“孟玄晴的部属中有熟悉东瀛忍术的人,再森严的防卫对他们来说也毫无阻碍,方才已经走了一拨了,应该不会再来。”沈融阳淡淡一笑。“聪明反被聪明误,越聪明的人,就越是多疑,如果守卫松散,反而会让他生疑,现在这般,他已经有五分相信了,加上之前的诸多事情,正好凑足十分。”

番外·往事(一)

那一年,他七岁,在十二月最冷的时候。

刚下完雪,却更是一种折磨,因为化雪比下雪还要冷,薄薄的雪水加上冰寒彻骨的青石板,他缓缓地,僵硬地翻过手心,只见上面皮开肉绽,血已经凝固成狰狞的痕迹,一双原本瘦骨如柴的手却肿了一倍有余,青紫交加。

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整个胃已经饿得麻木了,之前还会忍不住浑身颤抖,现在却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只是还靠着仅剩的一点意志移动。

手肘撑在地上,也许已经磨破了,也许露出皮肉下面的白骨了,他顾不得这些,只能依靠本能尽快找一个稍微温暖,有屋檐的地方可以避一避。

今年的冬天想来特别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一两个披着蓑衣的脚夫小贩从他旁边匆匆而过,连脚步都没有稍缓,当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时,不会去关心别人的处境是不是更加难过。

他无法像别人那样走,因为他的腿根本就没有知觉。

不管是下半身瘫痪还是后天的疾病,终究都动弹不得。

别人用几步就可以达到的距离,他需要用手和腰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上辈子是心脏病,这辈子连走都成问题了,他暗暗苦笑,脸上却没有力气扯出一丝表情了,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挪动身体的可怜乞丐,尽管他的年龄有点小。

忍受能力达到极限,眼前一黑,头直接重重地撞在地上,晕了过去。的再醒过来,是一缕温暖的晨曦照在身上,不是因为有人救了自己。

他从来不会做一些既定之外的假设。

即便有人救了自己,是幸运,是承情,却并不是人家的义务。

从前什么都没有得到,没理由相信来到这里之后就什么都得到眷顾,凡事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了。

雪后的阳光很暖和,尽管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力气,但是感觉好了许多,手按着地,身体微微向上一挪,靠在身后的木板上,他尽力撑着精神不闭上眼睛,否则这一睡过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是哪个年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称王成霸的野心,更没有跻身朝堂的妄想,就算自己才智过人,这半残之身也注定做不了许多事情,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只想安安静静找一块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只是,天大地大,何处可容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衣服,或者称之为碎布,还有一身青紫红肿,血痕生脓的伤口,连走路都不行的幼小身体,苦笑。

自己能做什么?

纵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合上眼睛,但上下眼皮还是忍不住往一块黏合,神智也在这片难得的温暖中渐渐混沌。

也许这次再死,就是彻底的完结了吧。

“哪来的乞丐?去去去!”

他甚至无法完全睁开眼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

原来自己倚靠的木板是人家的门面。

想挪动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如有千斤。

“怎么这么小……唉……”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敛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终于陷入彻底的昏迷。

救他的人是一个客栈的老板娘,也是老板,出嫁未圆房便死了丈夫,夫家嫌她晦气,娘家也不肯接回这女儿,她靠着一点嫁妆,在这里开了个客栈。

这是他后来听人说的。

说是客栈,不过是只能容纳三四张桌子,只有两三个房间的小店,供路过此地,又住不起大客栈的旅人歇脚。

老板娘在娘家排行十三,人家便唤她十三娘,久而久之反而忘了她原来姓什么,十三娘长得不算很好看,也就是普普通通一张脸,就算少女时稍有姿色,也早被那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

这间客栈生意不算好,但若要糊口度日,是没有问题的,他在床上躺了七天,觉得自己除了双腿之外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便去找十三娘,希望她能收留自己,作为报偿,自己帮忙记记账之类的。

十三娘很好说话,虽然这些年的人情冷暖让她必须让自己的性子彪悍起来,但是女子天生对弱者总有一种同情心,何况他年纪虽小,却是稳重老成,十三娘更觉得自己像在跟一个年纪相仿的人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沈融阳。”他的声音很嘶哑,因为许久不曾说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他在这里住了下来,日落月升,开店打烊,结账算账,时光在平静的重复中悄然流逝。

做生意,最重要是笑脸相迎,态度平和,他对每一个客人都是如此。日子一久,小镇上的人也挺喜欢这个孩子,又觉得他终生残废十分可怜,有时候路过,便也停下来跟他聊两句,或者将自己卖剩下的东西,送点给他。他一开始还会推辞,后来见推辞不掉,就也收下来,无论是什么,他都很高兴地收下来,并向馈赠的人再三道谢,这反而让好心的大娘大叔更加赞不绝口,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够稳重,将来说不好能像临镇张秀才那样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如果双腿没有残废的话。

称赞的人总会又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关店之后,他会把当天店里剩下的食物,还有人家送的一些东西,做几道小菜,跟十三娘,还有在厨房帮忙的德叔夫妇,围坐在一起,吃点东西,聊几句,天南地北,家长里短。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虽然条件很简陋,却有种家的味道,也许是那昏黄的烛光,也许是那泛黄的窗纸,也许是围坐在一起的这几个人。

心中安宁平静,不需要去想明天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宿在他们店里的两个客人,只匆匆待了半天便走了,本来已经付了房钱,却也不向他拿回。

外面夜色茫茫。

小镇上的来客通常都是行色匆匆,因为更多的是生意人。

但那两人却不像。

不仅走得匆忙,连神色也有一丝张惶,腰间还挎着武器。

也许是江湖人,他想。所以态度更加谨慎,所幸他们早早便走了。

刚舒了口气,却在近两个时辰之后,又来了一拨人。

鲜衣怒马,眉目之间,隐隐傲慢。

“喂,你看见一对男女从这里经过没有?”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马鞭朝他一点,高声问道,连马也没有下。

后面有人下马,拿出这两个人的画像,摆在他前面。的他想了一下,缓缓摇头。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摇头,也许是因为不喜欢这些人的态度。

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对身后那些人道:“下马,进去搜!”

眼前这拨人并不是善茬,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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