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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103)+番外

陆青:“是,益阳王已经候了半个时辰。”

皇帝本想让他继续候着,转念一想,还是道:“将人叫进来!”

……

那头魏节脚步匆匆,在宫人的带领下一路往增成殿的方向走去。

暌违三年,宫中一切似乎变化不大,飞檐下的鸟窝还在,那处墙边的紫薇花也仅仅是更茂密一些而已。

甚至连常在增成殿出没的黄色老猫,见了他也没有丝毫吃惊,喵了一声便懒懒趴在墙头,好像他只是出门遛了个弯。

魏节的眼眶里一下子就热了。

当他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更是控制不住,眼泪直接掉了下来,嘶声喊道:“……阿娘!”

没等他做什么,那人就已经快步上前,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李氏泪如雨下。

母子俩抱头痛哭一场,李氏摸着他周身骨骼,看见他早衰的容颜,又止不住眼泪:“怎么瘦成这样!”

此时的李氏已经恢复德妃名位,皇帝将宫务交到她手里,许多人原本觉得她被软禁三年,未必能应付得来,谁知不过多事,她便将后宫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挑不出毛病,那些在李氏获罪之后才入宫的新人才知道,这位李德妃原来也是个厉害人物。

李德妃将左右宫人屏退,独余母子二人细叙。

一旦没了外人,魏节终于忍不住吐露心声:“阿娘,那桩坠马案,根本与我无关,我从来就没有谋害二兄的心思!为何阿爹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流放,我恨啊,这三年我在黄州过得好苦!”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也不是阿娘做的,是有人陷害了我们母子!”李德妃握住儿子瘦骨嶙峋的手,将他拉到榻上坐下。

当时他们根本来不及好好说上一句话就被分隔开来,等李氏被关进增成殿,魏节更无法前去探望,一个罪名被强自扣上来,他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侍从居然还和魏善的侍从有来往,稀里糊涂就被定了罪,连辩解都无力,在黄州那种苦寒之地,一过就是三年。

“刘氏陷害不成,反而连累我们,这笔账我已经记下了,如今她已是无牙之虎,我定要十倍百倍加以奉还!”李德妃咬牙切齿道。

魏节却惊恐起来:“不不不!阿娘,我不想报仇了,千万不要报仇,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再去黄州了,我想安安生生过日子,不想再看见这些忍了!”

看着爱子如惊弓之鸟的模样,李德妃心头难掩凄凉,她闭了闭眼,强笑道:“你放心,陛下为你找了一门婚事,他和我提过了,是鸿胪卿杜家的长女,婉约温顺,堪为良配,待你成亲之后,你就可以出宫开府了。”

魏节看起来却并未多么高兴:“那我还有多久成亲,难道这段时间,我还得继续住在宫廷么?”

李德妃嗯了一声,忽然问:“三郎,你有意皇位么?”

魏节睁大眼睛,连连摇头,脸上还露出惊恐之色,仿佛皇位对他来说不是诱惑,而是多么可怕的怪物。

“阿娘,您千万别做傻事!那位子不是人坐的,我不想当皇帝!”

李德妃暗暗叹息,儿子变成这样,就算当真将他扶上皇位,他也未必能坐得稳。

“知道了,阿娘不逼你,阿娘也不会去与人争那把椅子,咱们母子就安安静静地看戏,等他们抢完了,咱们就离开这里,去你的封地上,过安生日子!”

魏节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正是!正是!这见鬼的地方会吃人,若不是您在,我片刻都不想待了!”

……

魏善自大政殿里出来,面上不显,心里难免有些失魂落魄。

程载因欺君之罪下狱,他则被狠狠训斥了一顿,与程家的婚事暂且作罢不说,同安被禁足,刘贵妃也没了掌宫大权。

虽然这一切未必会比李德妃母子那时候更差,但于魏善而言,他一辈子顺风顺水,从未遭遇像现在这样的困境,如今从高处跌落低估,一时还未拿定主意,到底是要先设法营救程载好,还是先将自己从嫌疑摘除出去好。

正边走边思忖,便见一人从远处迎面走来。

不是旁人,正是他那兄长,思王魏临。

魏善心头一凛,停住脚步。

☆、第66章

魏善还记得小时候,他跟着兄长魏临,还有弟弟魏节去玩,魏临躲开内侍奶娘等人的注意,将两个弟弟带到掖庭附近的桃树林里去玩,旁边还有个池塘,荒废已久,因罕有人迹,也没人打理,一潭深水就这么孤零零在那儿,时值桃花盛放,花瓣纷纷扬扬落在池塘上,偶尔还有鱼跳出来。

那会儿魏善早夭的弟弟魏章还没出生,大家年纪还小,兄弟之间的关系也都很融洽,不像日后那么剑拔弩张,暗潮汹涌,魏临私自带着两个弟弟去捞鱼,结果鱼没捞着,魏节掉进池塘差点淹死,两人吓得哇哇大哭,魏临还跳进水里去救人,幸好内侍来得及时,把人都给救起来,要不当时估计他就得同时失去哥哥和弟弟。

明明那么久远的事情,却忽然毫不费劲被回忆了起来,仿佛就在昨天。

兄弟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是坠马案之后,他躺在床榻上,听母亲说这件事跟兄长也脱不开关系?

还是从更早之前,大家渐渐长大,在偶尔一起听师傅讲课时的争强好胜开始?

魏善心里有时候也会想,自己除了名分和排序之外,当真没有什么输给魏临的,可名分和排序又不是自己说了算。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个位置不能由自己来坐呢?

以前或许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但坠马案之后,当他躺在床榻上,因为断骨而日夜疼痛的时候,被母亲痛骂而醍醐灌顶,这个念头才算是真正清晰起来。

锦绣江山,无边权柄,如果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那他一定不会像父亲那样朝秦暮楚,对程载再三猜疑,又在形势大好的时候将人给调回来,他一定能够比父亲做得更好。

这种想法一旦萌生,就像杂草一样疯长蔓延,根本控制不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相隔一条长廊,伴随着脚步越走越近,但魏善却觉得,这么几步路,足足走了半辈子那么长。

“二郎,你回来了。”还是魏临先开口,他面容露出笑意,眼神也很温和,就像以前那样,从未改变过。

可当真没有改变过吗?

刘党用祥瑞和谶诗,原想将思王彻底打得无法翻身,没想到思王手上却握有杀手锏,不仅将了他们一军,还将李妃给放了出来,让魏节得以回京,这件事情虽然大部分都是刘贵妃在运筹帷幄,但作为刘党的关键,魏善不可能不知情。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自己差点被陷害成灭国的罪魁祸首,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谈笑自如。

可魏临就能。

魏善蓦地生出一点寒意,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兄长其实了解得并不够。

小时候的回忆越来越模糊,而面前这个人却越来越陌生。

“回来了。”诸多念头浮光掠影般自脑海闪过,魏善也扯起嘴角。

笑完他就发现自己还没到魏临那种境界,与其强颜欢笑,还不如干脆不要笑。

魏临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回来就好,陛下素来对你爱重,训你也是为你好,不要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道:“陛下正在气头上,你与程家的婚事也没算彻底作罢,你先别急着在他老人家面前提这茬,回头我再帮你转圜一二。”

对方越是这样一副好兄长的形象,魏善就越是气上心头。

他原本就在里头被皇帝训得狗血淋头,听见对方这样说,终于有点忍不住:“我有今日,全拜大兄所赐,大兄何以还能说出这些话?你可知道如今大魏在前方形势一片大好,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北上将整个吴越占据,届时……”

“这么说,你与程载没有藏匿财物了?”没等他说完,魏临就道。

魏善表情一滞,一时接不上话,片刻之后才道:“那些财物,我们是为了分给底下将士,并没有私吞!”

魏临玩味道:“陛下还未发话,你们就先赏下去,难道不是想要收买人心?”

魏善怒道:“你这是诛心之论!”

他反应这么大,不仅仅是因为兄长的话,而是刚刚在大政殿里,皇帝也说过一样的话。

就在刚刚,两人一站一跪,皇帝就这么负手俯视着他,略带讽刺的语调微微提高,质问魏善:“你跟程家都还没结亲呢,就急着勾结在一起了?”

而眼前,魏临也说出差不多的话来。

魏善深深吸了口气,很快冷静下来。

这几年,不单顾香生在变,顾画生在变,连魏善也在变。

顾香生从对宫闱斗争避之唯恐不及,到为了魏临主动去融入参与。

顾画生心里那点嫉妒,也愈演愈烈,最终烧了自己。

而魏善,他已经不是当日在郊外游猎时,看见顾香生就会脸红欢喜的那个少年了,他变得更加沉稳世故,更加冷静沉着,吴越一战归来,这位年轻的益阳王身上,更添了与以往不同的硝烟味道。

他没有跟魏临争执,更没有大打出手,只是攥紧了拳头,直直往前走,直接忽略了兄长的挑衅。

啧。

魏临心底轻轻发出这么个声音,身形拐了个弯,却没有往大政殿的方向走去,而是转向长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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