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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尼罗河系列三)(39)

人群随着揉入鼓点的乐曲声而变得亢奋,各式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令人分辨不出一字一句,但那兴奋的目光却是统一的,对着她身后妖娆高贵于一身的身影,亦对着她。

“来吧,热闹热闹,琳,别拒绝。”

的确无法拒绝。这样的欢笑,这样的热切,这样的音乐……于是在他手指牵引下长裙旋起,火焰下散作一朵盛开的百合,飞扬在舞者纤巧敏锐的足间。

“上次不太尽兴,这次再来。”

“呵呵,疯子。”

感染了周围的激情展琳也有些兴奋起来,身子一转带动伊奴的身形在人群中引发出又一波激越的尖叫,笑,笑得放纵恣意。

却在越过他的肩膀落到甲板人头攒动的黑暗时,没来由地,忽然便凝固了。

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高大,沉默,在甲板深处靠近围栏的地方静静站着,一动不动。浓郁的夜色模糊了他的神情,只除了一双暗绿色眸子,在身周那些模糊成一片的黑色身影间闪烁着荧荧光芒,淡淡的,对着她的方向。

再看时,那个身影不见了。

她匆匆挣离了伊奴的手指,不知道为了什么。

“琳?”乐曲和四周欢快的喧嚣声依旧,而她的身影已朝人群外挤去。

“我有点事,离开一会儿。”

夜色下奔腾的尼罗河,有着白天所不太容易体会的汹涌澎湃。或许就像他刚才安静却并不宁静的眼睛,她想。

“奥拉西斯……”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不语。发丝被河面上的风猎猎吹起,四下散开,轻抚在她脸上,一种柔软的沉默。展琳跳上围栏,自顾着坐到他身边。

坐在围栏上的感觉很惬意,视线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就好像直接坐在奔走的水面。

“玩得开心吗?”一波浪在船身拍打出一片嘈杂,奥拉西斯在这些嘈杂声中打破沉默。

“开心。”

“我想也是,很少见到你这样笑。”

“我可以笑给你看的,如果你不介意。”

“好的,我不介意。”

“……可我现在笑不出来。”

“呵……有时候你像个傻瓜。”

船身一阵颠簸,展琳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船身一晃,下意识伸手想把围栏抓牢,前倾的肩膀已被一只手轻轻搂进他的怀里。

微微一怔,却并没有挣扎开来。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指力道很轻,一种淡淡的感觉,就像他安静凝视着水面的眼睛。

“谢谢……”

“客气。”

再一次沉默,展琳转头将目光投向船头那些仍在喧闹着的人群。

“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想底比斯,还有我的哥哥俄塞利斯。”

“想尽早让他帮你摆脱这副尊容?”

他笑,不语。

“奥拉西斯,我的包还在那艘船上。”低下头,她忽然有些含糊地道。

“那只装着够我们俩吃上半个月粮食的包?”

“那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

“武器……”

眼神轻轻一闪:“什么?”

“我的武器,你还给我的那把武器……”

不语,奥拉西斯的目光转向河面,淡淡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表情。

突然有些后悔说了这些话,她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对他说这些,像个把事情搞砸急于向人偷偷倾诉一下的小孩。

见鬼,他根本不会理解。

“你在害怕?”他开口。她惊跳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害怕?”

“某种特殊的东西,在某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里,能让人得到某种特殊的安全感和优越感。琳,你害怕,因为你失去了你的‘无敌’。”

霍地抬起头直直注视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地说,武器丢了,你怕你就此失去了你的能力。”

“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很了解!”突然拔高的嗓音:“当初它也丢过,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初你对它并不依赖。”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对它依赖?”

“那得问你自己。”看着她,他的目光似海。没人喜欢在感到冷的时候贴近海面。

“我想我应该走了。”转身想离开,肩膀上的手却有力地一收。

“说说,琳,为什么过去可以很不在乎地随它被我拿走,现在却对它这么依赖?”

“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回答,用力甩开他的手,近乎粗鲁。

“你觉得靠它才能真正帮我是吗?”耳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展琳的心跳忽然间加快了,在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缠绕着发丝的瞬间。然后用力笑了一下:“我有必要为你想那么多吗,奥拉西斯?谁告诉你我……”

“谢谢……”他低声道,脸静静地靠着她的颈弯。

她的身体僵硬了,连同她倔强的唇线:“谢什么,我已经没力量帮到你什么了。”

“力量吗……”手重新搭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从后方环到她面前,然后将手在她面前摊开,再将它合拢:“琳,这是什么?”

“拳头。”她随口一句,然后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

“我叫它权力。”

蹙眉,她侧眸,在黑暗中望着他。

船似乎已从集会的热闹中沉静了下来,隐隐还能听见余兴未了的人,在月光下不知道对着哪扇舷窗哼唱着情歌。不时有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在甲板响成一片,伴着压抑过后的笑声,噼里啪啦一晃而过。

“什么叫做权力?”在那些声音消失过后,他继续道,用他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我曾以为……不,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权力这东西,就是我父亲手里那把叫做权杖的东西。”

抬头,他安静的眸子里忽然溢出一道蔚蓝色的光,透过瞳孔暗绿色的膜,直直投入展琳的眼眸:“后来才明白,其实权力,一直都在我这里。”伸手,他将自己的掌心对向展琳:“因为我把它遗失了,又在这里找到了它。在我为了丢失权杖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它一直都在,琳,正如你的力量。”

展琳目光闪烁,在他掌心的温度,和他眼眸的晶莹中。

“或许你丢失了它的实体,但其实它一直都在你这里,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

他的手掌抚住了她的脸,温暖而粗糙的感觉。

而她始终沉默,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他是陌生的,认真得陌生。却又觉得他是熟悉的,温柔得熟悉。

“很晚了,回去吧。”他轻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肩膀上传来他手指的温度,有点烫。

她回头看向他的眼睛,而他闪烁着暗绿色光泽的眼睛径自看着浑浊的河面。

“晚安。”她低下头,嘴唇几乎碰触到他的手背。

他沉默着把搭在她肩膀的手松开。

踏上甲板的时候,码头上已是人山人海。

官方派来维持秩序的军队几乎有种力不从心的焦躁,一大早赶来底比斯港口看热闹的人太多,为了这朵来自安纳托利亚的玫瑰。

显然,凯姆?特王室为迎接她的到来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庞大的仪仗,黄金的、帝王专用的马车,一丝不苟地守候在码头迎接她的,是几乎半数以上这个国家地位显赫的官僚和将军……厚厚的花瓣铺满整张从甲板到码头的搁板,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不爱穿鞋,因为安纳托利亚的玫瑰,有着令世界为之赞叹的最美丽最柔软的双足。

精心细致,一丝不苟。一切安排得如此周到,为首的宰相甚至对自己行着只有面对他的王时才会行使的跪拜礼仪。然而,纵使如此,赫梯国公主赛拉薇,当她风姿绰约、万人瞩目地出现在船首的那一刻,一张美丽的脸庞上,颜色却始终没有好看过,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