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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尼罗河系列三)(57)

小窗内一双漆黑色眼睛,闪烁,带着丝隐隐的不耐烦:“不是拜见的日子,阿卡琉斯大人不会接见任何人。”

“那么请让我们见见俄塞利斯大人!”

“俄塞利斯大人身体不适,正在孟菲斯休养。”

“我们正是从孟菲斯过来!俄塞利斯大人根本不在孟菲斯!”

“俄塞利斯大人不在孟菲斯会在什么地方?回去吧,不要再来干扰神的安宁。”话音落,门上的窗户倏然合拢。

干脆地拒绝了门外的一切嘈杂,干脆得令门外世界霎时静了一静。

僵持……

“总得有人给我们个说法!”突然一名健壮的黑人小伙从人群中站出,用力在那铜门上砸了一拳:“看看城门外那些人,难道他们不是王的子民?难道连俄塞利斯大人也不愿插手去管了吗?!”

“基德鲁!闭嘴!”话音未落,他被一旁神色慌张的人们拉了下去,随即又是一阵喧哗,对着大门,也对着他们互相之间。

“让我说!我只希望俄塞利斯大人可以救救他们!”

“够了,基德鲁!”

“你们怎么了!都到了这里,为什么一个个又退缩成这样!”

“够了!惹恼了神你该知道我们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我不怕!”

“为你妈妈想想吧!混账!”

持续而激烈的争执,而门的那端始终沉默,似乎在回答了那两句话之后,那些神官便再没有了继续回答的义务。

他站在离公羊大道不远的石柱下静静望着这一幕景象,抚摸着身旁轻喷着响鼻的骆驼。

眼见片刻后几队士兵由不同的方向涌来将卡纳克大门口急速包围,一阵鞭打和咒骂声后,那些固执地拥挤在门前的人群混乱中被迫分散,最终被训练有素的士兵驱散开来。他抬头望了望天,随即低下头将手里的缰绳丢开,卸下骆驼背上的包裹朝肩上一甩,掸了掸满是尘土的衣服,朝卡纳克突然间抽空了般的大门口慢慢走去。

忙于驱赶那些骚乱的人群,周围在黄昏的闷热中有些暴躁的士兵没有一个留意到他的身影,他修长瘦削的身影就仿佛穿梭在那些巨大石像和尖碑间安静的幽灵。

直至来到门前,抬手,在那雕刻着精美纹理的铜铸门板上轻轻叩了叩。

门内依旧是沉默的,仿佛里面偌大的殿堂内空无一人。

他嘴角微微一扬,起手在门上继续叩了叩,在听见里面隐隐徘徊的脚步声后,抬头,扬高了声音:“去告诉阿卡琉斯,安卡拉回来了。”

门内一阵低语,片刻,似乎有脚步声逐渐远去。

安卡拉不以为意。转过身在石阶上坐了下来,随手把肩膀上的包裹丢到一边,微眯双眼,继续用着一双墨绿色的眼观望那些已被驱赶出很长一段距离的人群,以及那些烦躁地对着人群发号施令的士兵。

“咔——”背后铜门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呻吟,在安卡拉仰起脖子朝嘴里大口大口灌着水的时候。

门开,神庙中冷冷的风迅速抚干了后背被汗水浸透的湿漉。随之而来迅速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阿卡琉斯多年不变的公鸭般粗嘎的嗓音,在他耳旁殷切响起:“安卡拉大人……阿卡琉斯不是在做梦吧……”

咽下最后一口水,抹了抹嘴角,安卡拉抬头朝面前这道高大的身影微微一笑:“阿卡琉斯大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多年不见。”微笑着的眼,在转向身后一干祭司时,随即转淡:“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大人起来?”

“不用。”对着急急俯下身朝自己伸出手的小祭司摆摆手,安卡拉自行站了起来,不等阿卡琉斯再次开口,脚步已径自朝这座从出生起便呼吸着里面空气长大的庙宇内走去:“一切都没变呢,阿卡琉斯大人,我不在的时候让您费心了。”

“这是阿卡琉斯应该做的。”一边小心翼翼应着话,一边使脸色让小祭司端茶倒水。粗犷傲慢的脸上一下子聚集了那么多细腻的表情,倒让周围人一时难以适应。也是当然的,九年过去了,除了在大神官俄塞利斯离开时充当卡纳克主人的阿卡琉斯以外,还能有多少新进祭司记得当初这地位仅次于俄塞利斯的年轻神官,曾经在底比斯的荣耀和光彩?

九年前法老王奥拉西斯预备让他继承俄塞利斯的位子时他的不告而别,就如同他九年后一声不响重新回到底比斯一样的突然。这个随性而叵测的男人。

“卡纳克今天热闹得很。”一阵沉默过后,已置身太阳神拉的主殿。安卡拉解开身上冗长的灰袍,转身坐到小祭司殷勤搬来的椅子上:“难得一见的景象。”

“是……”脸色微微一变,阿卡琉斯站在他身侧,笑了笑:“最近从孟菲斯过来的人很多,城里有点乱。”

“从孟菲斯过来……”抬眼,若有所思地轻扫他一眼:“为什么?”

“听说孟菲斯那里有传染性质的疾病散播,所以一些民众就来上游的底比斯避避风。”

“传染性质的疾病……尼罗河涨潮期间也开始传染大腹症了?”

“不是大腹症。”

“那是什么?”

“这个……阿卡琉斯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王为此还当众开坛请出天狼之眼来祭祀……”

眼神轻轻一闪:“他请出天狼之眼了?”

“是。”

沉默。

半晌,见众人因自己的不语而有些局促地束手呆站在原地,他一双秀美的眸子微微弯起,含笑站起身:“旅途有些乏了,烦请阿卡琉斯大人为我找个地方休息。”

“当然,安卡拉大人这边请。”

“明天早些派人叫醒我,我要去面见王。”

“是。”

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在踏出大殿的时候他回过头,看向阿卡琉斯:“给我准备一盆尼罗河水,滤清的,送到我房里,马上。“

“是。”

包金盆,里面装着半指深的水,很干净,不带一粒河沙。

很久以前某些纯净而沉默的东西能告诉人们一些东西,比如水,比如火,比如风,比如土壤。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与元素沟通的能力被人们逐渐遗忘,而越来越少的一部分掌握这种能力的人,则渐渐成了人群中的异类。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到俄塞利斯同风交谈同火低语,于是他在自己眼里成为异类。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能从水中窥知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安卡拉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也是个异类。只是俄塞利斯比他看得更多更远,也因此等价交换去了自身的健康和快乐。所以他害怕、逃避……他不想活得和那个男人一样,生不如死。

本以为离开底比斯,就能够永远封存这种可贵却也可怕的能力,只是忽略了有些东西纵使距离再远也是逃避不了的,那种从出生那天开始就同这国家这土地维系起来的,血般浓厚的东西。

叹息。

指尖挑出一行清水洒向北面,拇指掠过水面的同时,在荡漾的波面划出一道直线。水面随拇指的轨迹裂开,合拢的时候,透彻的液体中旋转出一股细细的漩涡,像条扭曲挣扎的银蛇,在平静的水面下不安地翻腾,摇曳,火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泽。

安卡拉的眉心微微皱起。

低头试图朝小漩涡的中心细看,视线集中在漩涡顶部的瞬间,整个人冷不防猛地站了起来。

水中央的“银蛇”突然碎了,在“蛇头”正指向北方的一刹那。安卡拉眼神随之一凌。

下意识朝后退开,却在刚刚移步的瞬间,面前那只贴着纯金薄片的铜水盆里原本平静的水面一阵沸腾般搅动后,发出重压挤迫下才会出现的呻吟,随即,“咔”的一声骤然间暴裂开来!

飞溅而起的铜片包裹在尚未来得及散开的水中,像把周身闪着寒光的利器,紧贴着安卡拉急速避让的身体呼啸而过,直直没入他身后的墙壁。墙壁是开采自尼罗河三角洲的最坚硬的花岗岩,平时即使用锤都很难将它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