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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潜(6)

探春园风雅厅里,左相刑仲文,右相秦佑,吏部尚书龚汉臣,奉召聚集一堂。

龚汉臣进门见两位重臣早已在候,上前行了礼,坐于下沿,不知传所为何事,心里直嘀咕皇帝的心思。

第12章

他自认一向做事谨慎,对朝廷也是衷心耿耿,不管哪个继承大统,他一概效忠。为官自当为民为君鞠躬尽瘁。

不去多想新君的苛刻严厉,他开始听左右丞相打官场太极。刑秦二相是本朝顾命大臣,二人乃是同一年应的科考,秦佑状元及第,刑仲文高中探花,而后秦佑留在大理寺任职,刑仲文下发做了某地知府,相比之下,刑仲文的仕途颇为坎坷,为官几十年,大起大落好几次,这与他的性格有关,刑相年轻时艳名享誉京华,是少见的美男子。先帝对他甚是宠爱,无奈此人倔强如牛直言进谏往往不顾先帝脸面,就说为了范离那小青梅的事,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责先帝荒淫无度,先帝爷一时挂不住面子,判他诋毁圣誉的罪名,将他拖了下去杖责一百,打到一半,自己先舍不得了,命人停刑请太医。到那昏迷的地步,刑仲文嘴里竟还在念叨“万岁爷要节欲劳政体恤下臣”,令人哑然。

“禺礼兄,前些皇上说江宁一案,你却不在,听说是病了,老骨头一把,自己要多留心别折了啊。”刑仲文轻吹一杯碧螺春,看了一眼秦佑。

秦佑因为这些天皇帝追查贪墨案,牵扯到党羽无数,便告了几天病假未上早朝。

“不行喽,”秦佑道:“人老灯枯,体力跟不上了,想跟万岁爷告老还乡,又怕人说我这是孤立新君,唉,人言可畏。”

刑仲文道:“禺礼兄怎可有此念,你要是走了,太后老佛爷可怎么过日子。”

这话——,龚汉臣差点呛到,惊诧盯着刑仲文。

刑仲文又道:“太后每日要听你讲经,你若走了,放眼朝中,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般学富五车心思玲珑的,太后岂不寂寞。”

秦佑道:“比不过子卿舌灿莲花,引得先皇夜夜留宿赏诗论文。”

刑仲文暗骂了一句老不知羞,骂得不是秦佑,而是已故的先皇。骂完忡怔,斯人已去,自己空余这一腔怨恨,太过悲凉。

“子卿适才说到江宁贪墨案,我实在是羞于提及,想我秦氏一脉,蒙受皇恩,我为官几十年从未敢有半点贪念,不料这贪墨案里竟有我秦氏族人,我愧对同僚,愧对圣上。”秦佑似痛心疾首般捶胸口。

刑仲文笑道:“右相不必自责,你又无有那千里眼顺风耳,每日公务繁忙,怎管得了千里之外蝼蚁臭虫之败类。啊秦兄,既然说到这里,真要骂上那于坤海几句,说他这个人憨傻吧,算起旧账毫不含糊,老朽十几年前欠他二两银子,居然都还记得,要说他精明,你看这案子他是办的七零八落,要么就是认罪的不罚,要么就是不认的自裁,活活逼死了两个县令!亏得皇上这些天忙着注目战事,他要是想起来问,我倒想看于坤海如何交待。”

龚汉臣抽了一下嘴角想,刑相还真是刻薄成性。依他这性子,稳坐太宰,实属奇迹。他将茶杯放在一旁桌上,抬头见容珏背手立在滴水檐下静听,吓得连忙对二位相爷眨眼暗示,起身趋前几步跪叩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刑二人赶忙跪下行大礼,容珏上前几步扶起两位,道:“二位宰辅不必行此大礼!”

刑仲文道:“万岁几时来的,臣等忙于交谈政务,连主子爷都未注意了。”

“二位相爷字字珠玑,朕怕扰了二位高谈阔论的兴致,若不是龚卿眼尖,朕预备让德仁给搬个座儿,就在那檐下听得了。”容珏宽厚的说着。

“让万岁爷见笑了。”秦佑尴尬笑。

第13章

容珏道:“朕今日倒真要说个让三位爱卿见笑的事。昨夜三更朕在南书房看折子,忽闻有声喳喳作响,竟是一鼠酣然啃着墙侧的大红蜡烛,德仁欲杀之,朕一时恻隐,只道赶走便可,勿伤及性命,世间万物本都有灵嘛。”

秦佑道:“万岁宅心仁厚,实乃万民之福。”

“万岁姑息养奸,总有一日铸成大错!”刑仲文毫不留情。

容珏笑道:“刑相你果然是料事如神,朕欲放它一码,那畜生竟不识相,夜半依旧来作乱,啃断了红烛,引燃了布帘,险些烧了朕的南书房!想来朕真是啼笑皆非啊。”

在场三位得知皇帝这是弦外有音,哪里还笑得出来。

刑仲文道:“善恶有别,万岁看来已得教训。”

皇帝道:“朕今日已下令,宫内灭鼠,以绝后患,不知三位觉得朕做的对否。”

秦佑心知这新君今日必有动作,却不得不道:“硕鼠之害诗经早已有云,万岁亡羊补牢,乃英明之举。”

皇帝道:“好!于坤海你进来!”

于坤海正在门口纳闷怎么皇帝传了又不见只让在门口赏花,听这么一叫,三步并两步上去跪倒行大礼,抬眼看左右丞相吏部尚书都在,直勾勾盯着他,心觉不妙。

皇帝道:“于坤海,你将这江宁织造一案贪墨的官员,一一数明,不用惧怕,朕知你如今做事上下为难,受夹板气,今日有二位宰辅给你撑腰,你大胆的说,朕倒要治治这硕鼠之灾!”

见他正要开口,皇帝又追了一句:“你好好想,漏了一个,朕可要算你包庇欺君之罪!”

“臣不敢!”于坤海心乱如麻,心知今日劫数难逃,那就有什么说什么吧,于是便将那贪墨案里牵涉的几十人连同官职都细细说明了,这些人在他心里本就是转得清清楚楚,因此说出来不用丝毫考虑。

气氛僵得很,德仁听于坤海报名册,看着主子的表情越来越糟糕,连忙换了杯清心降火的苦丁茶上来。

名单最后结束于户部侍郎陶金为止,于坤海松了口气,反倒倍感轻松。其他三人就轻松不起来了,一个个各怀心事。

皇帝道:“就这些了?”

于坤海磕了个头道:“臣纵有熊心豹胆,不敢隐瞒!”

“哼!”龙颜一变:“你不敢隐瞒?!那你说,这几百万两银子到哪里去了?莫不是那陶金一人贪了!”

于坤海急得连忙道:“臣只知这款项陶金全数用于造了四爷的行宫!万岁明鉴!”

“放屁!”

“皇上息怒!”龙颜大怒,一时间厅内外所有人都吓得跪地。

“万岁爷龙体为贵啊!”德仁跪着小声劝。

皇帝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缓缓开口:“这些人,都暂且收押了,得空的位置,龚汉臣你物色新人选,写个折子上来。朕累了,都歇着去吧。”

刑仲文上前一步道:“万岁说的收押,可否包括四爷啊?

皇帝沉默片刻,道:“此事还需详查,过后再议吧。”

等一干人走尽,德仁见主子爷气消了不少,便道:“皇上,九爷在厅外等半晌了。”

“让他进来吧。”

“是。”德仁出去传唤。

容帧进门来行了礼,赌气似的立在一边。

皇帝道:“又是怎么了,见了朕却不说话,莫非是思念朕了,特地进宫来看上一眼?”

容帧道:“皇兄,五哥太欺负人了!”

第14章

容珏微微笑道:“老五最心疼你,这可不光是朕这么觉得,怎么,吵架了?”

容帧看了看两边的侍女,容珏扬手让出去了。容帧道:“臣弟得了消息,红喜,应该是在五哥那里。”

容珏道:“找他对质了?”

容帧道:“还未曾去,但前几日他到臣弟府上做客,亲口说抄楼那晚他救了一个窑姐儿。”

容珏起身拉他的手,一同往外走,探春园内各色秋菊争艳,花相浓郁,兄弟俩沿着花径慢行,容珏道:“咱们兄弟几个,你最小,也最宽仁,朕登基近年余,多亏了你在身边扶持。珑纤,也亏得你这两年的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