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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沉默(6)+番外

突如其来的反应差点吓死我,但我还来不及落荒而逃,他坐了几秒钟,又跌了回去,呼呼大睡了。

——小冤家!

真是啼笑皆非,用食指关节抹掉唇角的湿润,再有多大的冲动都给吓回去了,支起身看他酣甜满足的睡容,看着看着,心慢慢有些疼痛,轻轻将脑袋隔在他胸口,听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每一下都能揪动我的神经。

李雁文,你不需要知道,这一刻,我发誓,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

没有去唤醒他,果然像钮嬷嬷说的那样舍不得,下了床来收拾桌上乱堆的书,我有些惊讶,除了课本,俱是医典,莫非他也喜欢这行?

午间开饭时他醒来,一脸想不透事情的表情,趁嬷嬷走开时他突然问:“你是不是上过我的床?”

“啊?”我心里汗颜,“没有啊!没有……”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什么梦?”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但他马上恢复冷漠,埋头扒饭说:“没什么。”

第8章

休息不多日,我开始上岗,初定在七楼普外一科,科主任耐心带了我一个月,且不论是否冲着我的身份,他确实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独立工作了。科室里我最年轻,但没人敢叫我小李,真是识大体。

总是不死心吧,希望是父亲开玩笑,于是编织了各色借口哄他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超声心动图,X线,心电图一项不漏,结果还是一样。幸而血液返流程度不算很严重,日常生活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让我头大的是,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文雅,陆续在家中寻找他成长的足迹,知道他小学跳了三级之外,体育成绩一直不差,甚至拿过市中小学生三千米长跑的亚军这太可怕了。

我已经过了幻想的年龄,他的心脏不存在任何侥幸。必须要让他自己有所觉悟。

但我实在不敢告诉他,我怕,怕看到他知道后的表情,那大概是我没有办法承受的绝望。

工作占据了我的大部分的时间,尽管是暑假,两个人仍然没有多少时光相处。偶尔休息想看见他,到处也找不到人影,他总是往外跑,并且总有非得往外跑的理由。

我印象中的宁波,似乎从未像95年夏季那样炎热过,只有凌晨四五点钟早起去江边看潮水,迎面还有些凉爽的水气,其他时间只能打空调。酷暑的压抑和彼此间停滞不前的感情都使我烦躁。

那天正好钮嬷嬷有佛事去郊区的佛堂,午餐就我们两人。等他到一点半才回来,满头汗水,苍白着脸,一进门就蹲在客厅一声不吭。

“怎么了?”我一惊,该不会是——

“肚子疼了……”他呐呐。

果真中暑了。我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没顾虑太多,直接弯腰抱他起来,踢开卧房的门,放他在那张紫檀木做的雕花龙凤床上,便去取三棱针挑痧。结果针还没落在他眉心上,他便坚决的摇头,死不肯扎。但中医治中暑,就这种最快最有效,一分钟就可以缓解不适。

站在床沿我抓不到躲在床内侧的他,龙凤床太大了。

“过来!”我没多少耐性的。

“不要了,我好了……”他小心的使脚腕落避开我的“魔爪”,话语里几乎带了点哀求,听过去有些中气不足。

“不扎怎么好!”我不是没有看见他额头上的冷汗,那是疼出来的。

“很痛的!”他皱起眉头,警惕的盯着我手中的三棱针。实话,三棱针针尖锐,扎进去的确有点痛。

“很痛的?”我咬牙,“谁让你天天出去疯的!”

彻底没耐性了,扑上床,不顾他的拳打脚踢和咒骂硬是捉到他压制在身下,握住他的双手扣在头顶上,三棱针毫不留情的往眉心,手腕,锁骨中间,肘窝,颈后扎下去,却险些因他的不合作而扎错了穴位。幸好手法还熟练,力道也拿捏的刚好,暗黑色的淤血立刻渗了出来,聚在眉心,黑珍珠一般。

他渐渐不再挣扎,全身无力下来,像虚脱了一样,大概是舒服一点儿了吧。我松开手,将针甩在屏风板上,撑起自己,低头看昏昏欲睡的他。终于肯安静了,像打了一架。这气死人的固执与三岁时一模一样。

凑到他耳边问:“还疼么?”

他皱了皱鼻子,垂下眼睑骂了句:“王八蛋。”

我莞尔,意料之中的。

九月份他开学了,孝闻街到效实中学的路程必须使他骑公车或骑单车。但对于紧张的学习计划来说,公车势必会占去一部分宝贵的时间,早班车再怎么早都是赶不上早自习的,因此不得不由他每天骑单车来回。想买私车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我不能忍受终日心惊肉跳的感觉,他骑单车并不安分,大小车祸一连串,国庆节前,家里备用的红汞整整150ml居然能让他用完,这都够遍体遴伤的份量了。

“骑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有一回我故意问他。

他一本正经,说:“太多了,你具体指哪一天啊?”

他对我的态度不恭不敬,不叫我大哥,每次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都不热情,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两秒。相处的时间更少了,只有他下夜自习后到睡觉以前的两个钟头,可以互不干涉的坐在一起看点书。我常常会在那个时段里松懈自己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并且只会在那个时间松懈,因为能够看到他完好如初精力充沛的存在于我的视线内。虽然他任性,冷漠,而且似乎总有些敌视我。

很难想象他一百六十八的身高,只有三十二公斤,攀在龙凤床顶梁上替我踩背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幸好他总是很用力,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放松我的肌肉,为此,我反倒先习惯他在背上的重量。

钮嬷嬷是在冬至的前一天病倒的,正确的说,应该是病了很久了,只是那天有了很明显的症状:在天井边洗衣物时突然呕了口血水,被雁文看到了。送到长风时,他第一次打了我的手机,语气相当慌张。

天气并不十分寒冷,钮嬷嬷在我替她办理的住院手续时说了一句让我和雁文都觉冷的话,她说:“你妈的坟头,倒是很久没有去了……”

当时我并未让她看到那张写着肝癌的诊断书。我想,许是因为她是多年的佛家居士,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内科由科主任亲自负责做钮嬷嬷的治疗方案,做的小心谨慎。但我们都知道,无论怎样小心谨慎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事实:钮嬷嬷就要离开我们了。雁文的悲伤被强硬的克制在他平静的表情下,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如果失去钮嬷嬷,对他而言就等于失去了全部的被爱。这强烈的不安与无措使他剑拔弩张风声鹤唳,他像个哨兵一般警惕的守在病床边,对每一种注射到钮嬷嬷体内的药物都要过问。他的药理已经自学的相当深厚了,远在我估计之上。

第9章

他的寸步不离让护士们很难工作。大概是怕了病房里的紧张气氛,来打针的小护士居然没有一针见血,他阻止她打第二针,说:“把你们护士长叫来。”

钮嬷嬷怕小护士为难,便嗔怪道:“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我打针痛到你了?”

他没听进去,仍旧对小护士说:“去把你们护士长叫来。”

我不得不劝他:“别闹了,护士长也有打不进针的时候。”

“你闭嘴!”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一字字对着傻愣的小护士重复,“我说,叫你们护士长过来!”

“雁文……”钮嬷嬷心疼的握着他的手,应该是感觉到他的惶恐了吧,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抚,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对雁文的感情可能比我更深,14年前是她亲手把他抱回来,也是她亲手把他带大,是她心头的肉,如今这样,怎么让她心安。

入院时她就已经早早交待了我:“雁文不比其他孩子,他什么都知道,笑之才生下来那会儿,你柳姨对他是不如从前了,在家总是吊门环吊门环的叫他,我以为他人小不知道,可他什么都知道……光明你答应嬷嬷,要好好照顾他,记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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