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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沉默(7)+番外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他看来,我跟柳姨是一路的。”我沮丧。

“呵,傻小子。”钮嬷嬷微笑,说,“你真以为他不喜欢你?你刚走那几年,他天天抱着你的照片睡觉,抱到5岁了才放下的……晓得他为什么跳级念书么?他是想追上你呢。”

“是,是么?”

“怎么不是……我活到头啦,以后的事儿你们要自己划算了,做饭洗衣服的事,本来还想替你们做个十年八年,可惜,命该我活不过70岁……”

我佯怒:“说什么呐,你呀,别想清闲着,明儿的冬至汤圆我们还等着吃呢。”

“你别瞒我了。”夕阳从窗口射进来照着她的脸,异常的平静安详,“谁都有这一天,这是定好了的命。”

睡着之前她又呢喃着说:“雁文刚抱来那会儿,我去给他算过命,先生说他命好着呢,可是,这样无依无靠,怎么算好呢……”

我于是决定下厨。

宁波的习俗,冬至是必需要吃汤圆的,吃过了就算长了一岁。钮嬷嬷最讲究这个,什么样的面粉什么样的馅儿要一丝不差,做出来的汤圆模样也标致。我不喜欢吃甜品,雁文不能吃年糕和汤圆之类的面食,他会噎到,但每年的这一顿我们是逃不过的。因为总也不忍心拒绝她爱我们的心。

揉面粉时总觉得眼眶里有些潮,许是不小心让面粉飞进了眼睛吧,李家的男人从来不下厨房的,无怪乎我的笨手笨脚。

只是可惜,她终究还是没能吃到。老天爷到底不肯给我机会回报她足以溺死我的恩情,哪怕是一顿汤圆也不肯。

回到病房,病床上空空如也,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回头质问身后的护士:“人呢?!”

“她说她要去外面透气……”

“没人教你她这样的病人不能下床的吗?!”天呐,她是肝癌并发食管下段静脉丛破裂出血,别说是下床走动,单就是用劲儿咳嗽几下都足以取她性命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找什么,我不是在这儿么?”钮嬷嬷从里间盥洗室走出来,“你嚷嚷啥,我还能跑了不成?”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下床么,”我说着,将汤圆放在桌上,扶她上床,“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别让我们操心啦。”

“那你不如拿根绳栓着我算了。”

“也好啊,起码栓着你大家都安心。”

“要死的。”她笑骂,“没王法啦你个小兔崽子!”

我躲开她作势要打过来的手,一扭头,见雁文气息未平杵在门口,书包随意搭在肩上,发丝凌乱,显然又是一路狂飙而来的。我的眉头不自主皱了起来,问:“下课了?”

“嗯。”他放书包在床尾,抱了抱钮嬷嬷,说,“好吗?”

“功课呢?”我伸手稍整理他的头发。他没躲开。

“做完了。”

“功课是顶要紧的。”钮嬷嬷叮嘱道,“你可要用心念书,以后好象你大哥这样……”

话未落音,脸色突然一变,张嘴便呕了一口鲜血,来不及喘气,紧接着又是一口。

雁文倒抽了一口气,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人已奔到门口呼救。一分钟内所有责任医生护士连同主任一起跑了进来,病房里一下子变的拥挤而肃穆紧张。我对自己说,冷静!然后将雁文拖了出来,大出血绝不是呕几口那么简单,他的心脏经不起吓。

“乖乖待在这里别动,好吗?”

把他塞在办公室椅子里,我转身便去参加抢救。钮嬷嬷现在很危险,必须止血,升压,气管插管,插三腔管压迫,我必须亲自去做!

走廊上护士奔跑着准备器械药物,病房里每个人的动作都迅速准确,口头医嘱果断,执行在第一时间。

钮嬷嬷还在呕血……不,李光明,那是你的病人!

闭上眼调整情绪,我对身边的护士命令:“准备呼吸机。打电话到麻醉科,做气管切开。”呕血还在继续,血压还在下降,随时有窒息的可能。

“麻醉科有急诊手术……”

“我不管什么手术,你叫他们下来!”

“是。”

“多巴胺20mg,阿拉明10mg,生理盐水50ml静推。”血压降的太快了!“地塞米松15mg静推,快!”

主任正满头大汗的插三腔管,一旁的医生正在用简易呼吸机维持呼吸。然后呢?!

“麻醉师为什么还不下来!”妈的!

“已经打了电话去了……”

“值班只有一个麻醉师,叫别的人吧。”主任抬起头提醒我。但是夜里九点多了,麻醉师都已经下班回家,就是叫来,恐怕也来不及了。

“我来吧。”门口一个坚定的声音让所有的人注目。是雁文。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好好待着么!”我快焦头烂额了,该死的,这个时候他就别来添乱了!

“我可以的。暑假我和石俊饶学过插管。”石俊饶是本院麻醉科权威。

“胡闹!”

“我不会拿嬷嬷的命开玩笑!”他怒吼,继而,用一种哀求悲伤的目光看着我,“求你……”

我别开头,深呼吸,对护士说:“把口罩给他。”

主任抬起头来反对:“不行!他还是个孩子!”

“责任我来负!可以了吧?!”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是,不让他做,钮嬷嬷一样会死。

除了呼吸机的报警声,病房里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盯着这个14岁的少年,他的动作紧凑,一手操刀一手拿纱布止血,步骤很对。虽然不熟练,也绝对不像第一次做了。原来他整个暑假在学这个。

“套管。”

“……”

“针线。”

“……”

“气囊别停下来,继续捏!——呼吸机准备了么,氧气呢?”

“都准备好了。”护士低声应着。他点了一下头,将外套管与皮肤缝紧,左手从护士手中接过呼吸机连接管套紧,调节压力,报警音立刻停止。

操作完成。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我靠在墙上,发现自己有些疲惫,手心里居然有汗。摘下口罩,他的视线穿过他们,与我相交,他的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想狠狠吻他一顿!

他没有躲避我的热烈目光,只是虚弱地微笑着接纳,然后,颓然倒地。

——他的心脏!

第10章

待他醒来,是一天后的事了。

我几乎为我的鲁莽而撞墙。后悔自己怎么没有顾及他的心脏,真由他那样做了。昏厥时他的心率快达148次每分,自己应该早就感觉到心悸或者心绞痛,但他该死的就是没说,其实他该知道,就算做了气管切开,钮嬷嬷生还的可能性仍然是零。他怎么就敢如此大胆去赌这把,说什么不会拿钮嬷嬷的命开玩笑,他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难道他不知道,对我而言,钮嬷嬷远没有他来的重要……握着他冰凉的手,我的心都会打颤他知道吗?

心电监护仪上不规则但尚稳定的心率提醒着他的性命暂时不会有危险,他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他醒了,第一句话便是:“嬷嬷呢?”

我并不打算瞒他:“昨晚已经过逝了。”柳姨正在忙后事。

他很平静,只是闭上眼,轻喃:“还是不行啊……”

“我们已经尽力了。”该走的留不住,钮嬷嬷自己也说过,这是宿命。

“那么,我的心脏呢,没事吧?”

我大吃一惊,这么问,莫非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不会的,父亲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谈如此残酷的事。

“……”

“本来已经含了一片硝酸甘油了,没想到还是这样,我真的很没用,对不对?”他自嘲,想撑起自己,却让心电监护仪敏感的报警。

他真的知道。说这些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哀怨与无奈,应该是很久前就知道了。我措手不及,原来想好的借口统统用不着了。只能问:“这事,你几时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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