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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7)

走在宫道上,看见当值的小太监站着站着就打起瞌睡,想他年小受欺恐怕今晚连粽子都没捞到尝,便过去把剩下那只轻轻放进他衣袋里,小太监竟没醒过来。司马迁刚收回手,身旁就传来女子的轻笑,酣然怡人,虽有嘲笑之意但也娇俏可人。他一回望,心中立时有数,看这年轻女子面相无疑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富贵之相,虽然身着宫女服饰,但掩不住的天生丽质却是比刚才大殿里的烛火更加明亮,其肤色在黑夜里竟显出雪花一样的白皙。她见司马迁出神望她,当他也抵不过自己倾城一笑,眼里便有得意之色,微微抿了杏唇,身姿优雅地福了福,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却毫不回避畏缩,确实大胆。“大人,回神了——”再次发出银铃一样快乐的笑声,她伸出纤纤长指在他眼前晃了一晃,他才赶忙后退,却是连连作揖。

这样一闹,小太监给吵醒了,揉揉眼睛,望向他俩,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茫然问:“子夫姐姐,你也来宴席伺候吗?”

她眼里幽幽一暗,不复适才潇洒:“什么伺候!以后他们都要来看我脸色——”嘎然而止,想是察到自己失态,微微有点不安瞥了眼司马迁,见他没有异样,才有些幽怨:“只闻新人笑,谁听旧人哭?”

他不便多言,也就自然走了,倒了身后小太监摸到了那枚粽子,惊喜不已连连问谁做的好事?只听到年轻的宫女自如叹道:“你只管吃便是,你喊我声姐姐,我自当有所照顾。”“姐姐一定会有善报的!小米子多谢姐姐。”“算你嘴甜,有事多想着姐姐,就没白喂你……”

——这宫廷,就是一食人兽,人要想要活下来,该如此吧。

人未老,色先衰,皇帝要的无非是色,离色衰爱弛前,还有好一段风光,就算知道结局哀凉,也会有多少少年人甘心赌上青春,博君王一段爱恋,博家族一门豪奢,博天下一个传奇。

《货殖列传》的初稿已经完成,也呈给了皇帝,皇帝的口味一向难以捉摸,官员想他只是像换女人一样换换新鲜口味,断不会轻易修改重农抑商的国家政策。司马迁的种种经济思想完全不被当时人所理解,更多人当他是迎合皇帝刻意而为,见到他后言谈里就颇有讽刺之意。

司马迁倒无所谓,现在的是非到后世总有评价,荣辱得失,总归会湮没于尘土,哪怕现在得宠得势的风云人物,百年后、千年后,又给人间落下多少口舌?边整理史料,他也边开始了创作,预备继父志,写出一部通史。

皇帝听说了他要写通史的事,萌出些兴趣,当日就召他进宫讲解。读过那本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文稿后,刘彻略有重用他之意,哪些是人才哪些是庸才,刘彻自然心里清楚,但对司马迁的素来品行一直不对胃口,终究嫌他太过迂腐,缺乏豪放洒脱,又有些笑话这个对妓女认真的酸书生,所以就算屡屡惊于文中经济策略的先进开明,但也从不与他深谈。直到听闻通史的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将是本惊世之作,也就忍不住宣了司马迁觐见。

司马迁进宫时,正是晌午时分,刘彻批完奏章,有些疲惫,便也忘了宣召太史令的事,躺在软塌上浅眠。皇帝在午休时,谁还敢放人进去?本来就是流火季节,司马迁一路匆匆赶来又被挡在外头暴晒,汗水流得哗啦哗啦,因为著作他日以继夜不敢懈怠,身上被汗浸出了痱子,挠痒不止,精神上太过疲劳以至到了炎热时节数天都难以进食,人也十分消瘦憔悴,竟不像太史令倒像是哪来的村夫。

眼下,他只想找个凉快地方也合下眼,这一路被太阳晒得有些昏头,他就问边上侍卫哪有可以躺躺的地方?那侍卫头领见多了不凡人物,看他模样衣着身份,就有些看不起他,存心往花苑指了指,司马迁客气道谢,就真往后妃玩赏的花苑去了,全不知,一圈人等着看他笑话。

花苑之大,也是超乎想象,层峦叠嶂,假山林阴,连小瀑布都做得逼真。司马迁在一路绿荫花香下,走走停停,看看摸摸,比起人工修饰之美,他对这些珍奇罕见的花草林木更为欣赏,一边后悔自己上朝这么久怎么都没发现这最理想的休憩之地,一边就溜达到了一汪可容两人大小的泉眼边,看那清水透彻,幽深殷凉,忍不住四下张望,一看这里很是僻静,身体粘腻中更加刺痒,水又这么冰凉入骨——于是不管了!脱了外褂和罩衣,露出斑斑点点的上身,就双手撑在泉眼边上,吸口气后深深把头埋了进去——后妃取水泡茶的珍贵泉眼,连皇帝都甚为喜爱的芳洌清爽,就这样被无知的司马迁糟蹋了!

这片泉眼正好留在一颗千年杉树之下,树影婆娑,泉水灵秀,这一树与一泉雅致出尘,正是花苑点睛之彩。司马迁只以为自己找到了好地方,扑腾玩水,喝了几口下肚,更觉甘甜,拿来洗浴了上身和脸,只觉得身上的瘙痒渐止,终于可以睡个好觉,就直接把衣服折好垫做枕头,自己俯身趴在泉水浸过的阴凉处,舒爽轻快地沉睡过去——

“不要动,乖……”沉重的书倾倒在他背上,压得难以呼吸,他想把它们扶起,它们反而更如千斤坠压得更沉,都是非常罕见的书籍啊,必须扶起来——朦胧里张了张眼,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宝贝……”

汉武帝刘彻,大汉最伟大的天子,眼里有显见的怒意,这在他成年后已经很少表现和流露了,胆敢惹他发怒的人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他难以相信自己脚底下踩着的这个蠢货会无知到这种地步,这就是他任命的太史令?连私闯后宫禁地这种死罪都犯得这么光明正大!自己越是踩得用力,这人反而“宝贝宝贝”叫得更凶——不知道他和那妓女平常是怎么玩法?忽然蹦出来的恶意,令帝王挥手遣散了部从,转而收回脚力,打算细想想怎么玩弄这个睡得和死猪一样的男人。

瘦到骨架凸显,原本还算衣服架子的高挑身形离了衣服只剩下皮了,再看皮上的红点一片一片爬得恶心,整个人好比一条超大毛毛虫,那么可恶。帝王是不会自己亲手玩弄的,好整以暇坐在树下侍卫早就安置好的金椅上,命人就近叫来一个小宫女,小宫女吓得哆哆嗦嗦只能按他旨意做事……

——只是个梦,只是个梦,沧海,我什么时候丢掉了你的胭脂?那天的雨真大,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了。她的手指,在摸着他,脖子胸膛和下身,下身激昂,渴望占有她的柔软,当她把长长头发落在他胸膛,有些痒了,他感觉到她的手指发抖得厉害,忍不住他就握起了它,放在自己唇边上磨蹭,小心安慰:“我就带你走,我只有你。”

司马迁睁开眼,好象看见了他的女人,他轻轻摸着她咬得快滴血的嘴唇,轻轻拉起她半褪的衣裳,温柔地为她顺顺乱掉的长发,甚至用磨出老茧的指腹一一抹干净她狼狈的泪痕:“再也没有人能勉强你做任何事,娘子,我只想吃你烧的糖醋鱼,我真饿——”

做梦一样的笑了,好象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那是他在心爱人面前才会露出的赤子之情,她是不会笑话他单纯心性的。

“我就做给你、我就——”她喃喃,失魂,只知道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别忘记我。”

他才醒了,猛然一个惊雷,看这光天化日,发生这种违背人伦!完全蒙住了,但立刻就反应过来,竟是首先拿了自己外袍给这可怜姑娘披上,他满头大汗,只差一步就毁人名节,当爬将起来,周围尽是低低嗤笑——这种蒙住瞬间转化成愤怒,四顾,这些人!不是人!

当看到那无疑的始作俑者,司马迁的愤怒在眼里阴沉酝酿,他并不软弱,当世界不允许反抗,好吧,可以妥协,但不能随便侮辱弱小的女子,那算是什么男人?——他一刹那间,根本忘记了这个尊贵的无论对自己干什么事都是应当的男人是自己的主宰自己的帝王,他惟独记得的是一定要给这样的人教训,教训他不能再这样侮辱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