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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秋山枫红(21)

「……江…」只有这个残字隐约可辨,其他皆已在岁月消磨下化成尘埃。

整个下午,白发青年便在瀑布附近逗留,静静享受流水鸟鸣,直到提前回来的义弟四处搜寻、追到这里,气急败坏的来找到他。

「大哥!你为什麽在这里?!」

「嗯?」不解他的激动。「难道天外南海有生人勿近的禁地?」白发青年帮人儿拭去脸上薄汗,没有忽略那张说不了谎的脸上闪过的迟疑。

「不……只是、这里离秋山居有一大段路,再不回去就天黑、夜路难行了!」一段话讲得结结巴巴,白发青年也不戳破他。只是临行前不禁再回望那木屋一眼,似有一丝眷恋,便随着绿衫人儿离去。

之後两人踏遍了天外南海的每一处,直到确定往下一个极东之境启程,绿衫人儿才逐渐宽心,不再夜夜梦魇难眠。

「天下这麽大,不可能再遇到的……」终於安心的人,唇边又恢复知足笑意。殊不知终需面对的结局早已在前方久候。

***

「卧江子。」

身後传来低唤,白发青年好一会儿才发现那是在喊自己。回头看见的是当日曾有一面之缘的白须长者──神枭。

「若欲寻吾义弟,他很快便会归来。」白发青年有礼答道。绿衫人儿一听他欲离开,立刻奔去购买离境船票,拦都拦不住。

「真是辛苦你了……」已可洞穿一切的尊者只是打量着他,便明白所有前因後果。不由轻叹。「你今後打算行往何方?」

「到任何有缘之地,继续修行求道。」

慈爱的目光凝视着深藏若虚之人,「你可曾想过修道并非漂泊才可得?你是否下意识在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

白发青年缓缓摇头。「不,我并无寻人之意。」

「你云游多年,几乎已踏遍天下可去之境,可曾想过世上何处是归处?有缘之境又如何界定?」

「处处是归处,未有执着。」白发青年淡淡道。

「曾有一名故友告诉我,『人之归处,於所系之人。』」苍老嗓音难掩感慨:「但我那时强迫他放弃,让他变成了一个不能留恋任何一个地方的人,乃至最後鞠躬尽瘁……」

白发青年轻声道:「不论如何,最终做抉择的是那人。人生该负责的都是自己,旁人自然无法分担;天命所归,也只能各自承担。」

神枭微微一愣,笑了起来。「是老夫杞人忧天了。」看来旧友根本不需要他指引,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开导。虽非难以领悟的道理,但由「那个人」亲口说出却格外具说服力。临去前不禁询问了句:「不知 你可 有意愿一展长才?傲刀天下仍需能人。」

白发青年一愣。怎麽如此突然……?见老者一副极欲说服他的模样,想起义弟之前殷殷叮咛,不禁爲他的洞察先机会心一笑。「在下无心仕途。」

「不论如何,傲刀城永远欢迎你。」

目送苍老身影离去,白发青年轻喃着划过心湖的一句话:「世上何处是归处?『人之归处,於所系之人』……?」

心中所系之人在何处,何方便是他的归处。

相逢总是毫无预警。

极东之境已远离中原、天外南海、边关等一切堪虑之地,绿衫人儿如尾回到水里的鱼般自在,不再紧迫钉人;与白发兄长一起在山灵水秀的边郊长居下来。因兄弟俩皆通医术,便靠给附近村落医病维生,自给自足;虽非锦衣玉食,但对两名淡泊之人已经足够。

一日,白发青年到临村探完诊後,安步当车,如往常般闲步返家,途中却突然被一股气流震住了脚步。

「不可能的……你到底是谁?」

前方雪白高大身影,彷佛平空出现,挡住去路。质问的嗓音凝聚了浓重难解的腾腾怒意。银发兽耳的外貌迥异於常人,一双血瞳彷佛被烈焰狠狠焚烧过般,神情骇人地瞪视着他。

白发青年一愣,拦路之人居然先问他是谁。此人浑身的敌意……是寻仇?错认?心思流转之间,他淡淡道:

「在下只是一介无名道人。」

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不打算多加理会,白发青年迳自绕向左,那人却已站在他左前方。长眉微挑。又试着往右移动;对方不知如何办到的∣∣瞬间又已站在他右前方。

一股由强烈情绪所牵引出的紊乱气流,隐隐刮着肌肤,明显因他回避的动作而变得越发急乱。

「你为什麽要这样做……?」嘶哑、彷佛过久不曾开口的嗓音从齿缝中挤出。

明明两人距离不近,他却轻易可感到剽悍之人身上所散出的强烈爱憎,翻腾到几乎刺痛人心的地步……

「你……」白发青年本想说他错认了。胸口倏然窜起的郁痛却让他说不出话来。长眉不禁轻锁,这是怎麽回事?他怎会被生人牵动了情绪?

「骗我百年,觉得够了……终於肯出现了麽?」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那过於激烈的眼神,令白发青年无法适应,不由後退了步。

只是一眨眼。

一股巨力拦腰困住他!白发亦被揪住,他陷进一个充满压迫的怀抱,听见隐含了极大自制力与压抑的声音在问:

「你把自己头发怎麽了……?」狂悲狂喜又融合着极端忍怒的复杂眼神,一寸不遗地打量着他。「百年前你是怎麽做到的……?那明明也是你……我不可能错辨。」

「请放开我,」过於亲昵的动作令白发青年极不习惯,他生平只曾让义弟近身。腰上的钳制难以撼动,要摆脱或後退都办不到,他再度重申:「我不懂你在说什麽、你恐怕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

猛地,一道巨力扣住他下巴!

「你说什麽?」

一个过於凶悍的收手拥抱,几乎在瞬间挤出他胸腔内所有气息。强健的臂膀像把毕生之力都集中在这个拥抱中般,纤细腰骨有种几乎要被折断的错觉,白发青年不禁发出细细低鸣:「呜……!」

才微张唇,过近的脸庞立刻欺下,压上唇齿的陌生触感,令他浑身一震。

错愕睁眼。对方却像只巨兽般闻嗅着他气味,摩挲着他脸颊,频频亲吻他额发、眉眼以及颈项各处都不放过。

「你做什麽──放手!」

「卧江子……这是你的味道、气息,绝不会有错……卧江子……!」饱含思念痛楚的呼唤,紧到令人无法呼吸的拥抱,口中喃念的却是他义弟的名。

心中忽地一冷,白发青年冷声抗拒:「你认错人了…!『卧江子』是我义弟,我们长相相似、但发色不同,你刚才不也注意到了?」

「你以为我分辨不出你们两人?」赤眼眯起,「你行事皆有原因,百年前……你为何要那样舍弃自己身体?」炯炯探询的目光犹有痛楚,盛满不解。「为何至今还要瞒我?」

「百年……?」白发青年这才仔细听进他的问句,「难道──」

「放开我大哥!!」

远远传来怒喝。担心兄长迟归的绿衫人儿出来寻找,见到的竟是他梦魇中最恐惧的景象。

「放开他!你放开他!!」冲过来捶打紧抱兄长不放的人,恨恨吼道:「你百年前抢走大哥还不够吗?你现在还想做什麽?你为什麽要出现、为什麽要破坏我们的生活?你滚──你滚!!」

「小银,冷静点。」白发青年忙挣出一只未被制的手臂安抚。他从未见总是笑脸迎人的义弟如此失控过,不由斜眼一横,沉声道:「不论你是谁,请你暂时走开。」

那不带半私情分的陌生眼神,并非作假,却让坚硬的手臂收得更紧。

「你这个凶手!你没有资格碰他!!」挣脱关怀的手,绿衫人儿激动地瞪着不速之客,脱口说出被严禁不能吐露的事实:「他不是主人,是我大哥!主人早在百年前就被你害死了──是你毁了他道行,害傲刀城陷之时他伤重却无能医治自己,你不是看到了吗?主人的屍体被你夺去……那就是主人啊!!不是其他人、也不是爲了骗你才使出的幻术!你是间接害死主人的凶手!!你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