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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觅广寒(15)

终于,他温热的唇不着痕迹地离开。我慢慢张开眼,看着他在烛光中被渲染地更加温柔的眼睛。

“小颜……”段重锦指腹轻柔抹去我唇上的银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鼓惑人心的力量,“为什么不反抗?”

我没有回答,挣扎了一下站起来,转身欲离去。手却被他抓住。

“回答我,给我一个答案好么?你让我觉得迷惑。”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齐齐摇曳。我披散的长发在背后被风拂出妖媚的弧度。

手指从他掌中逃脱,我回头看他,目光清冷,“我别无索求,只要你信任我。如果你肯信我,这条命你要拿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段重锦目光有一瞬的闪烁。我转身,慢慢走回内室。

你之所以强迫我呆在你身边,不就是为了监视我囚禁我,让我不会作出不利于重华山庄的事?这两个月来,你无时无刻不在试探我,想探清我的底细?你明明不相信我,但是,为什么你又对我这样温柔?你的态度,才让我迷惑。

这一夜的对话,仿佛只是一场梦。对此,我和段重锦绝口不提。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默契,因为我们都隐藏了很多,有太多的底牌不能掀开。到了亮底牌的那一天,我们就注定再也不能像现在一般云淡风轻自由自在。

几日后,我伤势已无大碍,我和段重锦踏上荆州之行。

重华山庄正门,车马塞途,一路人声势浩荡打着重华山庄的紫色牡丹旗向着荆州开拔。段秋凉携重华山庄诸众,在门前相送。而无人注意的后门,我和段重锦驾一辆外表再普通不过的马车,悠哉游哉也上了路。

没人知道,那阵仗庞大的队伍不过是个幌子,正主段重锦仅仅带了一只过门不到三个月的小厮,微服而行。

段庄主此时已经化身成为相貌普通从仆一名,在车前赶马。而我一身中产阶级公子装,手握折扇,翘着二郎腿在段重锦身边坐着。

这辆马车虽然外表普通,但是内饰却是奢华而精致,并且配套设施一应具全,我一天到晚睡在车上倒也不觉得疲累,不过就苦了整天驾车的段大庄主,在车外风吹雨淋、风尘仆仆,几日下来任都憔悴了一圈。

“段大庄主,请问您对与体会下层劳动人民的生活有什么感触?”我把折扇放在他嘴边,假装话筒。

段重锦笑着拨开扇子,“你就不能正经点。”

“段重锦,你就不会给生活找点乐子么?整天一本正经得不累啊?”我从袖子里抓出一颗栗子剥了,塞进嘴里。

段重锦笑而不语,“我也很想轻松一下,这不是陪你出来了么?”

我又剥了个栗子,“什么叫陪我……明明是借私游之名出来公干。”

“我其实……”段重锦没再往下说,只是转头看着我轻轻一笑。

易容成这么大众的脸,怎么一笑还是让人觉得眩目呢?

哎,有些人天生就是高人一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段重锦身为重华山庄嫡出大少爷,自小就是光环加身。而偏偏他还长了一张祸乱天下的脸,并且继承了父亲超然独绝的武学天赋。十五岁将重华山庄天华雪舞剑法练至最高重,炉火纯青之境。那年,他执一把青芜剑,杀入江湖兵器排名榜第三;不久之后,又在武林大会上挫败五岳剑派嵩山派掌门,令多少武林前辈抚掌而叹,长江后浪推前浪,自己不知道哪一年就要死在沙滩上了。自那一年,紫衣翩然的段重锦高调亮相江湖,引得江湖之上无数少女春心萌动。有段重锦的地方,就必然有蜂潮蝶浪,驱之不尽,赶之不绝。

不久之后,段非墨就把重华山庄交予段重锦执掌,毫不犹豫把一个十五岁的弱冠少年推上无可退却的境地。很多人谈起段重锦总是一句,英雄出少年,年轻有为。而段重锦总是淡淡微笑不作回答。年轻?在无数繁琐的事物缠身之下,在虚情假意阿谀奉承中,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江湖中,他都已回忆不起,自己到底是否年轻过。

我把栗子塞进他嘴里,岔开话题,“我们从金陵出发也走了好些日子了,这道上的路人越来越多是不是快到杭州了?”

段重锦扬了一下马鞭,咽下嘴里的板栗才慢吞吞说,“还有不足十里。”

“OHYEAH~”我欢呼,手中折扇向前一指,“鱼虾鲜笋、虾爆鳝面、片儿川面、虾肉小笼、蟹肉小笼、九姓团圆、杏仁薄脆、明良生煎包、贵妃松花饼、大华酥饼、太子麦蕉……”我喘了口气,接着嚎叫,“速速敲起锣打起鼓来,准备接驾~”

段重锦叹气,“你除了吃能不能想点别的……”

“雷锋夕照、花港观鱼、断桥残雪、柳浪闻莺、三潭印月、曲院风荷、平湖秋月……这些旅游景点也是必去的!”

“怎么知道地这么清楚?以前常来吗?”

我双手在胸前划差,“我只是看了杭州府新出的旅游宣传册而已。”

第十九章 杭州画影

浓浓春意笼罩下的杭州城,的确不愧那“山水中尤物”的称号,四月满城飞花,海棠、桃花、樱花妖冶地舒展枝叶,开到让人觉得过于奢侈绚烂。

马车在杭州城内最奢华的三轩斋楼前停住,段重锦跳下马车,转过来扶我下车,一边笑道,“少爷,注意脚下。”

我看着段重锦低眉顺眼的奴才相,有仰天长笑的冲动。忍着笑意,把手放在他掌中,“小段子,你还真是贴心。”那一声“小段子”叫得颇有李莲英的调调。

然后我压低声音说,“不是要低调吗?怎么挑了这么个扎眼的地方住?”

“探路的人送信,说杭州城内近日有大事,普通的客店都给预定满了,只有这三轩斋才订到两间房。”

“什么大事啊?”我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的确来往间有不少腰佩长剑的江湖中人。

没等到段重锦的回答,却听一声“哎呦,这位爷,不好意思,三轩斋已经客满了。”有个小二打扮的人跑出来。

段重锦说,“我们家公子姓颜,在这儿定了两间天字号上房,你去查查。”

小二定是没想到面前两个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的人就是一下子把两间天字号上房订了一个月,打赏又大方无比的颜大公子。他立刻变了脸,笑得嘴巴直咧到耳根,“原来是颜公子,房间早给您预备好了,您这边请。”

走到堂内,小二弯腰道,“公子稍待,我去把房间给您打理好。”

我和段重锦于是在厅堂的一个红木小桌旁坐下,我小声说,“看来,我们必须换身不这么朴素的行头,不然配不上我们住的地儿。”

没想到段重锦却悄悄勾起我一缕发丝,轻声说,“任何一个真正会看人的人,都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或者穿着而敢看轻你。”

“是——吗——?”我拖着长音,用极其怀疑地口气说。

“我们不是定了三间上房吗?怎么只有两间?”突然,一个略带愤怒的声音自柜台传来。那是一个青年,他身边还站着四个装束相似的人。

掌柜很为难地道歉,“是我们安排出了错,但是现在真的只剩下两间了……您看,您能不能将就一点……”

“将就?!”那人正欲一掌拍在柜台上,却被身后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别这么冲动,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说话人一袭白色披风,不染纤尘,眉眼疏朗而清俊,嘴角自然上翘,时刻看上去都带着淡淡笑意,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股清风明月的气质。

“他是浣剑门的秦楼月,”段重锦开口,“也是这一辈中的佼佼者。”

这个人没见过,但是却听过,听过无数怀春少女痴痴傻傻念叨他的名字,甚至沈妍蓉大姐都对他评价甚高。

“噢……他为什么在这里?”

“看来,浣剑门也相中那把画影了。”

“画影?莫非是那《名剑记》中所曰:‘颛顼高阳氏有画影剑。若四方有兵,此剑飞赴,指其方则克,未用时在匣中,常如龙虎啸吟。’的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