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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觅广寒(16)

段重锦点头,“葬剑阁阁主百里岳,近日广下英雄帖,比武招亲,嫁妆就是那把‘画影’。”

我捧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慢慢勾起嘴角。原来如此。

这些年保持中立的葬剑阁终于也支撑不住了么?决定要倒向四大家族的某一族,然而又决定不了归顺哪一族,干脆用这种方式——比武,让你们四大家族自己去争吧。

画影。在剑匣中沉睡了百年的绝世名剑,加上一个根基深厚的葬剑阁,四大家族没有一个会拱手让出给其他三家吧?所以,我和段重锦也在这里。

哎。果然是打着旅游的旗号来公干啊……不过也无妨,这么盛大的戏,凑个热闹当然是好的。

“掌柜,没有变通的办法了么?”秦楼月问道。

“不如……”掌柜突然把目光投向我,“秦公子,这位颜公子定了两间上房,您与他商量下,看能不能匀出一间给你?”

我和段重锦内力深厚,耳力也好,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段重锦于是转头问我,“他们想让我们让出一间房来,怎么样?”

“我无所谓,反正你我是主仆关系,时刻呆在身边伺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我眨眼笑笑,主仆问题说得模棱两可。

“是啊,我们同室同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段重锦抬眼,带着坏坏笑意看我。

我狠狠瞪回去,笑得狰狞。

“这位是颜公子吧?”秦楼月走过来,对我礼貌的微微欠身。

我转头,站起来,笑得和蔼可亲,“是,阁下就是‘枉玉箫、玉楼望断,不见秦楼月’的秦公子吧?幸会幸会。”

那一年,秦楼月于芙蓉城玉楼之上,一轮千年寂月之下,夜夜一曲笛里三弄,吹彻锦城,惹梅心惊破,更惹沈香烟中,多少春情浓。然而星隐月落后,却是吹箫人去玉楼空。于是秦楼月的疯狂粉丝们集体破坏夜间的禁行令,每天守在玉楼下面等着秦楼月的个人演奏会。有人说,秦楼月在等一个人,有人说他在祭奠一个人。无论刮风下雨天打雷劈(小蓝:咳咳,这个词用得不甚恰当啊……小颜:无影腿。小蓝:消失在地球上……),秦楼月每夜吹箫,吹满了整整一年,但是却从此以后,再也不出现在玉楼上,也再没人看他碰玉箫。

秦楼月笑,“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我想请公子行个方便,可不可以让出一间房间给我?”

我沉吟了一下,而后点头,笑道,“好,出门在外,大家总要互相照应的。”

“在下谢过公子了。”秦楼月又是微微颔首,他转身的瞬间,目光从段重锦身上滑过,然后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二十章 爱若断章

三轩斋的天字号上房虽然比不得段重锦寝宫的富丽堂皇,但也算得上清雅舒适。我到了房间,先摸上那张宽大的床,舒舒服服补了个眠。现在一觉睡醒,正躺在大浴盆里咕嘟嘟吐泡泡。

段重锦已经收拾完毕,带着沐浴后的清爽。长发被整齐束在背后,着了一身卷草暗纹锦袍,翩然独立,飘然若谪仙。

我翻了个身,趴在木桶边上看他,“要出去吗?”

“嗯。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可能会迟些回来,”段重锦走过来,俯身快速在我被水汽蒸腾得红若蔻丹的唇上啄了一下,“晚上不用等我,自己随意吃些吧。”

我愣了一下。这个,无论是对白还是动作,怎么这么像husband&housewife的戏码?

于是我拍桶,大吼一声,“你亲我亲上瘾啦!”

“你刚才的样子太诱人,情不自禁……”

“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一激动,就骂出来了……

本来已经走出浴室的段重锦又折回来,双手猛地撑着桶边,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抬头看着他,在那双一向淡然温柔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再被隐藏的霸气和隐隐的愤怒。

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往水里缩了缩。

然后,我就被不知为何而暴走的段某从水里拽出来。下巴被他一只手固定住,唇再也逃不开。我低低哼了一声,喘息的瞬间被他趁虚而入。我下意识推拒了他一下。然而下一刻,舌被他轻柔卷起,肆意又不失温柔地缠绵。于是,本就轻微的推拒变成了绕指之柔,只能无力垂下。

背后有陌生而熟悉的触感,他一只手顺着我背脊缓缓滑下,最后落在我赤裸的腰间。

段重锦慢慢放开我的唇,看着我的眼睛,“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把你当作什么吗?”

我受不了他露骨的目光,慢慢别开眼睛。

他的指尖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又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下来。“你讨厌这样么?”

我可以说,讨厌。然后结束这一切。但是,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开了口却无法说出那两个字。终于我慢慢摇头。

段重锦两只手圈住我的腰,然后又柔柔吻上来,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闭了眼,给了他一个微弱的回应。

小室内,水汽氤氲。唇上温度还在,人却已离开甚久。

我头靠着桶壁看着天花板发呆。

段重锦,你不信任我。

这句话,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我拒绝他的一个借口而已,是我把自己的过错强推给他的一种冠冕堂皇的手段。他可以毫不设防把我留在身边,让我肆意翻他的文书,甚至愿意只与我两个人一起下江湖。这些信任已经太过足够。他的确在试探,试探着我的深度和底线,但也仅此而已。我了解他的一切,他却对我一无所知。

是我太懦弱,我害怕再一次遗失我最真贵的东西。

是我在逃避自己。

我害怕终有一天,他会像他一样,又一次突然消失,突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空寂的世界中。

如果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对不对。在那么长久的时间里,我选择拒绝幸福来逃避痛苦。

我不想再承受一次,痛苦的终结。

但是,我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那样依赖他,想要呆在他身边,习惯呆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在午后替他泡上明前龙井,在他舞剑时于一旁奏一曲胡笳十八拍,在深夜替他拨亮垂泪的白烛……

我明明无比依恋这样的生活,却一再倔强着说,很闷,一再倔强着不能容忍自己的软弱,不愿在这样过于美好的时光中沉沦。

非墨,你曾经说,当你对自己诚实的时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欺骗得了你。

我却因为你,不敢再对自己诚实。

我和段重锦之间的纠葛太深,若有朝一日他知道我是颜广寒,他的杀父仇人,他的身边怎么可能还有我的一席之地?他将永不再会对我温柔的笑。

既便如此,我会始终记得自己对他的诺言:如果你肯信我,这条命你要拿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所以即便有一天他的剑指向我的心脏,我也可以坦然。

重锦,我不愿因为我的犹豫和彷徨而让你迷惑和痛苦。所以我会努力挣脱出自己的恐惧。因为我只希望你能幸福,你能因为我而感到幸福,哪怕只是在像花瓣凋零那么短的一瞬间。

我从浴盆里站起来,披起单衣走向外室,在身后留下一串潮湿的脚印。

我就这样,用一桶水冷透的时间,做了对我来说最艰难的抉择。

第二十一章 楼月毋殇

又睡了很久,傍晚时觉得有些饿,犹豫了一会,才打着呵欠慢腾腾下床。

于是站到镜前,松松挽就了发髻,挑上一根象牙簪,披上黑色锦缎贵族长袍,随意系上腰带,就这样漫不经心出了房间。

天字号上房在三轩斋的顶楼,视野开阔。在走廊上,可以看尽那清幽暮色下的十里长堤和如同堆烟的重重杨柳。我在廊上伫足,倚栏看着飞云渐渐黯淡在夕阳间,稍稍出神。

“颜公子。”一个清朗的男声划破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