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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141)+番外

一楼地面上停着辆胡式马车,车顶是明晃晃的长矛做装饰,若掉下来的人砸在长矛上,非戳穿了背不可。

岂知那人于半空中忽而一个跃挺,踏着矛锋一个后空翻,却是稳稳停到了地上。

是尹玉钊,他白底牡丹封的圆领袍子上,胸前的牡丹被鲜血染红,冠落,披散的发在后飞扬。是个仓惶逃窜的样子,楼上紧接着乌鸦似的跃出七八个人来,砍刀两尺长,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另有铁矢自四面八方向他射过去。

尹玉钊像只脱了弦的利箭一般往前狂奔,踢翻不知多少摊子。

整个胡市立刻如炸开了锅一般,人惊马走,踏翻了调和摊子,砸烂了盛鱼的盆子,污水横流,人挤着人,人撞着人,孩子在哭,妇人在尖叫,宝如叫一众人连推带搡,也往反方向跑着。

她于跌跌撞撞中艰难回头,便见尹玉钊身后尾随着几个蒙面穷徒,紧追不舍,追着他越过楼阁,跃墙翻檐,跑远了。

有一瞬间,宝如蒙面穷徒之中,那个身量极高,极瘦,额前流海飘扬着的男子,像极了野狐,不过转眼她便叫后面的人给搡倒在一处调和摊子前,艰难爬到摊子底下,才不至叫人踩踏。

若果真是野狐,那杀尹玉钊的人,会不会是季明德派的。若是季明德,为的是什么?

灭口?

为何灭口,因为同罗绮是季明德杀的?

宝如摇了摇头,心说今天定不宜出门,否则我怎的胡思乱想了呢?

受了好大一惊,踩脏了裙子,一无所获,宝如又回家了。

下午回到家,从未登过门的老太妃叫几个当家婆子扶着,坐着马车,浩浩荡荡而来。

一进门,老太妃便先赞一声:“真真是间整齐的好院子,便是这丫头小厮们……”

野狐迎门而出,直愣愣冲到老太妃面前,弯腰一福再抬头,高的快要窜梁了,歪瓜裂枣的长相,咧嘴一笑,倒吓了老太妃一跳。实在没得夸,老太妃笑道:“瞧他生的多结实。”

迎着老太妃在里屋坐了。宝如也知她是来劝季明德回荣亲王府的。捧了茶上来,扶老太妃坐在临窗的炕上,先捧茶,再跪,周周正正给她磕头,行见面礼。

老太妃将宝如拉了起来,柔声问道:“明德呢?”

宝如道:“在隔壁李纯孝家读书,备五月的春闱了。”

老太妃点了点头,又道:“如今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明德是咱们荣亲王府的孩子,你们仍旧住在外头,终是不妥。我听说胡兰茵已回了秦州老家,既如此,你们俩收拾收拾,搬入王府吧。”

宝如觉得以季明德的为人,应当不会想回荣亲王府。她不好拂老太妃亲自而来的好意,遂一笑道:“晚上我劝劝他。”

第120章 锦水汤汤

老太妃握过宝如的手语重心肠:“劝明德回家。天家本是一体他们兄弟也皆是好孩子。明德可以参加会试但他必须回到王府你们皆在我眼前也让我晚来不必操儿女好不好?”

宝如依旧犹豫不绝。她在那里都无所谓可有一个死了的季明义摆在中间,李代瑁和季明德的矛盾,是很难调和的。

还有个李少源随时跟季明德急赤红脸,再有尹玉卿,若她回到荣亲王府冷嘲热讽口水先要将她给淹没。

宝如还未吐出心中担心来,老太妃笑道:“常言说的好不是冤家不聚头玉卿和少源两个虽打小儿不对付但如今俩人相处的很好。你和少源便有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少源也说了,从此之后他称你一声二嫂,绝不再提旧事。”

见宝如依旧犹豫老太妃握着她的手道:“劝明德回家让他们父子卸下心防。若他回家,你是府中长媳,这些事,就该由长媳来做,明白否?”

原本,宝如就是预备给荣亲王府做世子妃的,现在做不得世子妃,却变成了长媳。她犹豫片刻,受不了老太妃殷切期盼着的目光,努力点了点头,却依旧忧心忡忡。

同一时间,荣亲王府外书房。

进出皆是清一色的男仆,李代瑁穿着件本黑白衽的道袍,僧坐在胡床上,见季明德进来,瘦到深凹的两只眼睛牢牢盯着他,指了指胡床边的竹椅道:“坐!”

临近五月,天已渐热。

季明德双手搭膝,坐到了竹椅上。

李代瑁道:“今年除夕祭天,我会将你的名字列入宗亲之列,你将是我的庶长子,按例,往后少源要称你一声大哥。”

季明德着:“在我之上,还有大哥。”

李代瑁深深点头:“明义,我也会一同报备。”

俩父子于是同时沉默。

良久,李代瑁又道:“只要你们肯回来,我亲自为赵放父子正名,平反他们的冤案。从此之后,宝如将不是罪女之身。我也会请皇上赐她县主之名,让她哥嫂能正大光明回到长安,从此,不必再受追杀之苦。”

季明德眉头轻簇,忽而牵唇一笑:“若是我们不肯了?”

李代瑁亦是同样的角度,同样的笑,相貌肖似的两父子,看着颇为诡异。

“本王将继续追杀赵宝松一家,也会从此收回保护宝如的成命,任由太后和齐国公去追逐,逼迫,从宝如手中讨那份血谕。你或者有三头六臂,但没有我的保护,宝如在长安城活不过三天。”李代瑁胸有成竹,冷冷盯着儿子。

季明德亦是同样的表情,回盯着他,答应的倒是很轻易:“若王爷盛情相邀,我们夫妻便入你们王府。可季某永远不会叫您做爹,也不会承认您是我的父亲。

宝如要住最好的院子,府中诸人也不能给她一丝一毫的气受。至于王爷您……”

他笑出一口白牙来:“于季某来说,杀我大哥季明义的人,永远是我的仇人,但凡我能力所及,早晚有一日要杀了他。养虎于侧,只要王爷不介意就好。”

这意思是,要杀亲爹?

李代瑁本在饮茶,猛然呛了一口,一个小厮跑了过来,替他拍着背。

望着季明德远去的背影,李代瑁吩咐小厮:“去后院给王妃传个话,把盛禧堂后面,上东阁山脚下那海棠馆收拾出来,给大少爷夫妻住。”

小厮应声离去。

李代瑁也不知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今生要受这样的折磨,脑袋昏昏沉沉,忽而瞥见进来个年方二八,娇姿楚楚的小姑娘捧着茶杯正在往里张望,细看之下面容有七分的肖似太后白凤,冷冷问道:“又是王妃派你来的?”

这恰是王妃一直力荐要给李代瑁做通房的绾桃,她将一盅燕窝摆在茶桌上,敛了一礼道:“王妃说,外书房皆是小厮,毕竟不比丫头们善伺候,您又身子不好,吩咐奴婢来外书房伺候着。”

李代瑁一手拎起燕窝盅子,掂在手中笑了笑,四十岁的摄政王,文雅风流,俊俦无双,却每每被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王妃气到吐血,一把将盅子砸至门外,怒喝道:“滚!”

从外书房出来,季明德便迎上李少源,他大约一直在外等他。

如今便是兄弟了。

李少源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外院照壁处,低低叫了声:“二哥!”

他一脸臣服,红衣白肤,笑的克制而又内敛,与红着眼睛在白马寺杀他的时候,判若两人。

季明德唔了一声,一笑:“往后你二嫂入府,还得你多照应。”

李少源伸出背在后面的手,递过一只油纸兜。季明德接了过来,里面是一枚枚拇指大的樱桃,胀红饱满,鲜艳欲滴,咕噜噜的滚着。

“二嫂喜欢吃这个,如今市面上大约还没有,这是南诏贡来的,拿去给她吃。”

季明德心中格外不舒服,一个恨不能弄死一个,但又还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兄弟,普天之下,也再难找到他和李代瑁,还有李少源这样三个人了。

一把合上油纸包,季明德笑了笑:“难为你想的周到。”

宝如不想要孩子的心理,季明德上辈子不能理解,当然,上辈子至死,他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看她初怀孕后总闷闷不乐,心中还颇有些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