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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286)+番外

宝如从未听季明德或者李少源讲过出征的经过,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

李代瑁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道:“二十次。两个多月的时间,大大小小二十场仗,每一次,都是少源做先锋,或者深入敌后回抄,突袭,生死置之度外。”

虽然没打过仗,兵书总还读过几本,宝如明白李代瑁的意思,李少源是自愿求死。

李代瑁又道:“漠北一战就不说了,少源一回回死里逃生,军报传来,除了我,大约没人知道他心头的苦。

他不想回长安,他想死在外头,为人父母,我和顾真真没有尽到责任,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折磨成如今的样子。”

宝如立刻打断李代瑁,断然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打仗是为家国,我想少源没有想过死,他只是觉得自己更适合做先锋。死里逃生或者是因为苦,但胜利之后喜悦才是最重要的,您也许误解他了。”

李代瑁一笑,眼角尾纹深深,两鬓略有斑白,倒也不跟宝如辩。从从容容,又道:“你可知道在你生产的这段日子,季明德都做了什么?”

这下宝如愣住了。

李代瑁道:“他让废太后白凤和白明玉在义德堂养蝙蝠……”

才说了一半,宝如便是噗嗤一声:“活该。”

药店养蝙蝠是为取夜明砂,那是蝙蝠屎,也是味中药,宝如就曾给顾氏的卧室放过蝙蝠,不呈想白凤和白明玉未死,居然在义德堂养蝙蝠。

李代瑁顿时气白了脸:“废太后白凤的娘家舅舅,是南诏皇族,此事亏得本王各方周旋才没传出去,若传到南诏,两国之间立刻就要生乱。他野心勃勃,却只懂得快意恩仇,治罪不必大理寺,只用几个土匪,他眼中可有家法,可有国法?”

第242章 恶念

儿媳妇坐在蒲团上凉台上的日光照洒进来半边脸呈半透明的琥珀色笑起来还像个孩子一样。

李代瑁又道:“鸿胪寺卿阮积弹奏他血统不纯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是在奏折中说了几句烂污匹夫污逆畜牲之类的脏话毕竟书生意气,便骂几句,朝堂上苛责几句也就完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宝如不问,虽未笑,两只眼儿浮起淡淡的卧蚕来。

“他遣了两个土匪趁着阮积吃醉了酒将他扒光了,扔进西市上的牛马栏中整整一夜阮积大病一场一命呜呼。”

这倒与他所说的烂污匹夫污逆畜牲听起来很应景。

季明德的身世太过荒诞若非他和李代瑁生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上玉牒也没那么容易但这于他是个很好攻击的借口。

李代瑁把儿子招回家,原本是当成一条狼狗来养的养着养着发现他不是狼狗而是一头猛虎,在宝如从怀胎到生产的这半年中,长安城一片鬼哭狼嚎。

有句广为传唱的话。

敢说季大爷一句不是,早报晚应,早上骂的,晚上就能得到报应。

老公公如丧考妣,宝如忍不住要笑,一只细手掩上唇,薄肩轻轻的颤抖着。

李代瑁板着脸,像书院里的老夫子,学生不听话,于是叫了家长来,告了一大通的状,结果家长茫然未顾,压根不知道自家孩子错在何处,气到七窍生烟。

宝如道:“阮积不过一根墙头草,当初说我祖父倒卖考题,人证都是他找的,到了朝堂上,那几个自称帮我父亲倒卖过考题的人,听到棍声便齐齐反案,结果不过一场笑话。

以彼之道,还施彼胜,阮积不过小人,季明德也不是君子,我倒觉得明德无大错。”

李代瑁脸色阴白,望着宝如,说不出话来。

他的性子,国要讲国法,家要讲家规。当初明知方勋和顾氏有一腿,以别的男人,提刀上去给方勋一刀都不解恨的,他还想把方勋押到大理寺去审问定罪,对待季明德的做法,自然看不惯。

李代瑁说不通宝如,只得柔声劝和:“就如同为亲王妃,要操持一府一样。若为后,就必须规劝皇位上那个人,宝如,往后记得规劝季明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依法而来,你是他的妻子,不是他想打架就给他递刀的那个人,而应该是,时时提醒他凡事有量有度的那个人。”

打一棍子再递颗糖,跟李纯孝一样,李代瑁还是希望宝如能时时乖劝季明德,叫他收敛自己的匪性。

……

宝如沉默许久,问道:“明德呢?他去了何处?”

李代瑁道:“他往函谷关,少源在那儿等他,他们之间早该有一战,也该在哪儿有个了断。”

函谷关,那是老子骑青牛西行,往居延海泽隐居时经过的地方。《道德经》便是他过函谷关时留下的。

“什么了断?”宝如反问道。

李代瑁道:“或者兄弟相残,或者手足不断,争出个胜负来。他们之间,总得有一个要臣服于一个,而本王的希望,是他们谁都不必死,有一个会心甘情愿辅佐另一个。”

鉴于当日在竹林中,李少源给的那只海东青,和李少源说的那番话,宝如大约有些明白了。李少源心头有心病,自打叫季明德强压着去土蕃,再到漠北,他一直抱的,便是死在战场上的心,几番佼幸不死,别人倒没什么。李代瑁做为父亲看在眼里,岂能不痛。

他想让季明德挑开李少源的心结,挑出李少源心头的脓疮,如此来说,兄弟之间或有一战,但总归,他们将摒除成见,真正相辅相承。

一捧一贬,两个儿子,他最终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自己去调停。

站了起来,李代瑁道:“就在此刻,外面备有车驾,从地道走,然后从隔壁你们家的后门出去。”

“哪您呢?”宝如问道。

李代瑁一笑:“为父在此,要等一个人。”

宝如不明究里,下楼了。早秋八月,她抱着修齐,带着杨氏,从地道过到隔壁,门外果真有一辆马车等着,伴车的正是方升平。

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每逢月末,天空只有一钩新月,呈颓势,眼看欲落。

李少源带着炎光,就等在函谷关的八陡山。

八陡山中有座子孙庙,经声颂扬,悠悠不休。炎光手中两只鸡子儿,对敲,迅速的剥开了皮,露出白嫩嫩的瓤子来,往李少源嘴里送着:“爷,多吃一点,咱们季大爷可不好杀,回回上战场,都是他救咱们的命了,小的实在有点儿怯他。”

炎光是跟着李少源上过战场的,也见识过季明德的心黑手辣,几乎要被吓破胆,提了一兜子的煮鸡子儿,不停的吃着。

子孙庙就在旁边。庙中大约只有一个和尚,一只木鱼,不停的哒哒响着。身后明月未落,东边已是一片火红,这是个晴天。

李少源手心一直在出汗,从风雪中在关山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季明德是长,他是弟弟,是一直被压着打的那个。

他曾卑微虔诚的,努力的想去爱上尹玉卿,可换来的是什么,是她的得寸进尺。她没有安全感,每天三遍逼着他说我爱你,只要少说一句,她就觉得他还爱着宝如。

他是真的忍受不了了。有这样一个机会,李代瑁会帮他休掉尹玉卿,宝如会和他破镜重圆。简直天赐良机,在他的人生灰暗,绝望,一次次求死不能后,仿如东方那抹曙光,让他有了重新活下去,抽刀一战的理由。

唯独对不起季明德,可人是什么,人跟畜牲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更愚昧的先民时期,女人和所有物品一样,就是属于厮杀中最终胜利的那一方的。

旁边子孙庙里的小和尚没完没了,木鱼催的心急,直穿耳膜。李少源道:“炎光,去,让那小和尚闭嘴。”

炎光去了,过一会儿又回来了:“爷,那小和尚说今儿地藏菩萨诞辰,他这经必须得念一个昼夜。”

李少源心中烦躁,喝道:“那就把他给我杀了。”

炎光又进了子孙庙,不一会儿,庙中木鱼声戛然而止,唯剩小和尚不停的念着:现在未来天人众,吾今殷勤付嘱汝,以大神通方便度,勿令堕在诸恶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