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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159)

言罢负手转身,与朱祁岳见过礼,翻身上马,随车辇走了。

城西咸池门去云湖山要三个时辰,苏晋一人骑马独行,正有所思,方才那名礼部主事打马快行了几步,跟上前来,十分恭敬地道:“苏大人恐怕是贵人多忘事,已不记得下官了。”

苏晋看他一眼,微一摇头:“你是礼部的江主事,两年前我去礼部避雨,曾见过你一面。”

当年苏晋还是京师衙门的从八品知事,时移世易,没想到短短两年余,她已升任三品侍郎了。这样乱的时局,也不知是扰乱了她还是成就了她。

“是,是。”江主事道,“难为苏大人竟记得下官。”

他顿了一顿,一时想到礼部罗尚书交代来的差事,不敢怠慢,又试探着问:“前几日早上廷议,七殿下钦点了罗将军去岭南平流寇,朝中对此是议论纷纷,听说几名将军还弄了一份联名书,为罗将军鸣不平,这几日鼓动人签,苏大人您是什么意思呢?”

苏晋这下明白江主事问这番话的用意了,礼部罗松堂惯来是个墙头草随风倒,眼下朝中对岭南战事各执一词,这位罗尚书八成是怕得罪了人,派人来她这试探刑部口风了。

苏晋以为这却没什么好遮掩的,实话实说道:“罗将军确实不是最好的人选,他尝在西北领兵,熟知那里的地理环境,对岭南及南疆烟瘴之地却是陌生。但三日前他已领命起行,断没有将士出征到一半又半途叫回来的道理,费时耗物不说,影响士气才是关键。”

而这样一封联名书,说是为罗将军请命,却要在他出征后才寻人签署,难道不是那几名余下的武将做做样子,一不为得罪朱沢微,二又可保全名声?

签与不签实在一样。

江主事道:“那苏大人的意思,就是不署名了?”

苏晋一笑:“不然江主事帮本官去问问罗大人的意思,我刑部怎么做,全当以你们礼部马首是瞻。”

江主事吓了一跳,诚惶诚恐道:“苏大人千万别这么说,这叫礼部如何当得起?”心中却知已被她瞧出了心思,连忙将话头掐了,转而扯到旁的闲事上头。

因太仆寺典厩署也在云湖山草场,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分外平坦,加之有人闲话,不时便已到了。

随行的宫婢内侍张罗着各大员女眷用过午膳,正待歇息,苏宛的四方桌上,不期然坐下来一名女子。

此女子身着宫装,头带梅簪,生得弯眉善眼,正是朱沢微的侧妃。

因朱沢微的正妃早些年就过世了,是以宫中人都管这一名侧妃叫作七王妃。

“方才苏大人带妹妹来时,本宫便已觉着妹妹生得分外面善。今次踏春,因宫中出了些事,戚贵妃与喻贵妃都不曾来,反是由本宫张罗,还盼着不要怠慢了妹妹才是。”

苏宛方才在车辇内已听戚绫说了,宫中的皇贵妃这些日子犯了疯病,闹得后宫人心惶惶,而今坐镇后宫的两位主子脱不开身,是故没来。

苏宛谨记苏晋的教诲,与七王妃拜了拜,答道:“王妃客气了。”

七王妃笑道:“本宫听说苏家妹妹是杞州人,苏家老爷早年竟还与文远侯有些来往,可是?”

苏宛不知她口中的“文远侯”竟是何人,所幸先头苏晋提点过她如遇此问应当如何作答,于是道:“家父早年游历江山,结交甚广,后来才在杞州落户,至于他从前认识过何人,又与何人相熟,臣女在家中只是幺妹,他从不曾与我提起当年事。”

七王妃道:“是,早也听说苏老爷是个寡言之人,对自身经历连家中人都不详言,且当年他将苏大人接到苏家时,还引起不少纷争,也并不曾为苏大人辩解两句,只是苦了大人自小流离失所,没一日过上好日子。”

苏宛听了这话,儿时苏晋来苏府后的争乱又浮上眼前,一时间心有戚戚焉,不由说道:“那时虽乱了些,可三哥从前住在蜀中时,过得还是很好的。”

第126章 一二六章

七王妃顿了一顿道:“哦, 苏大人被接到苏府前, 原不是住在杞州, 而是蜀中?”又分外和气地笑道,“杞州距蜀中千百里,苏大人是怎么到苏府的?”

苏宛听她这么问, 知道自己惹祸了。

她没想到三哥的官做得这么大,这些人连她曾住在哪里都不知晓。

苏宛这才明白苏晋所说的“句句警醒, 字字推敲”是何意。她心中慌乱不已, 觉得七王妃的每一抹笑意每一句疑问都暗含了一个陷阱, 正不知所措,取水归来的戚绫自一旁福了福身, 笑着道:“禀七王妃, 臣女的王妃姐姐得了一枚南疆古簪,样式颇为稀奇, 今早出行前还再三说您是簪子的行家, 想拿给您瞧瞧, 正巧眼下得闲,不如由臣女陪您过去, 一起为阿姐掌掌眼?”

七王妃笑道:“也好。”

戚绫知道七王妃已对苏晋的身份起疑,将她引自戚寰处匆匆回来, 谁知苏宛的座儿上已没了人影。

她忙跟隔旁一名女子打听, 那女子道:“方才有个侍卫过来说苏大人让苏家小姐去见十二殿下, 苏小姐便随那名侍卫走了。”

她们所处的驿站位于山道旁, 再往前走是一条山林掩映的岔路, 一边拾阶而上通往今晚歇息的坛庙,一边是通往云湖山草场的捷径。

朱祁岳用过午膳后,已先一步去往庙坛上香了,戚绫环目一望,只见苏晋与另几名大臣还在远处的溪水边,不由地道:“苏大人未曾走远,如何会让苏宛小姐独自一人去见十二殿下?”

然而此问一出,她心中已有了答案,当即绕过山道,往溪水边走去,隔着侍卫遥遥与苏晋一拜:“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晋看她目色焦急,心中已猜到因由,朝驿站望了一眼,只见那里女眷繁多,却是什么都瞧不清。

她点了一下头,对侍卫道:“让戚四小姐过来。”

身旁几名大臣无一不识趣,跟苏晋拱了拱手,退得远远的去了,苏晋这才问戚绫:“可是苏宛被人带走了?”

戚绫道:“是,来了个侍卫,说苏大人您让苏宛小姐去见十二殿下。”又自责道,“都怪如雨,走开了那么一时半会儿,没看顾好苏宛小姐,苏大人还是赶紧让鹰扬卫去找人吧。”

苏晋沉吟一番道:“除非有特诏,亲军十二卫不听文臣调令,且苏宛并非失踪,是被‘十二殿下请走’,只有确认殿下那里没人,他们才会去找。”

戚绫道:“那大人可要命人去通禀十二殿下?”

是该命人通禀,苏晋想,但她与苏宛是被朱沢微特地“安排”来踏春的,朱沢微既然命人借她之名请走苏宛,想必以后的事也已部署周全。

苏晋问:“苏宛被带走前,可曾有人与她说过什么?”

“七王妃来问与苏小姐说过话。”戚绫道,“如雨去取水,听得不大清,只记得苏小姐言语中提及大人曾在‘蜀中’住过,后来七王妃追问,苏小姐倒是不曾再说。”

苏晋终于明白过来,如今朱沢微是彻底对她的身世起疑了。

可她分明记得苏府人不知她儿时住在蜀中,也不知苏宛是从哪里听来,更令人担心的是,她到底还知道多少?

一念及此,苏晋道:“烦请戚四小姐帮苏某去驿站守着,我亲自去找十二殿下。”

通往坛庙的山道看似近,去时远。

苏晋没让任何人跟着,事关机要,她是谁也不能信。

这回她是真正让人找着了死穴,女子的身份倒也罢了,最怕苏宛还知道一个“谢”字。

当年的相祸牵连数万人,无数无辜之人被套上同党之名处死,倘若让朱沢微晓得她是谢相孙女,借机大做文章,诬蔑沈奚,甚至诬蔑朱南羡,那自己岂不是救人不成反害之?

苏晋想到这里,愈发加快了脚步。

仲春的山道草木葳蕤,前方的岔口时隐时现,她就要踏上通往坛庙的石阶,忽然,前方的树影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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