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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47)

前日被行刑的除了春闱主考裘阁老,詹事府少詹事晏子言,还有春闱同考官与副考官一共八人,翰林院参与复审的学士一共五人,一甲的状元与榜眼,探花许元喆已在数日前咬舌自尽。

沈拓道:“回陛下,已没有再闹的了。”

景元帝点了点头:“你们平身罢。”

五人拜过之后,站起身来。

景元帝又看向礼部罗松堂问:“罗尚书,依你看,这一科余下的进士,当如何处置?”

罗松堂抬起眼皮往殿上觑了一眼,诺诺道:“启禀陛下,陛下您说怎么办,臣就怎么办。”

景元帝看他一副没嘴葫芦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森然道:“照朕看,全杀了,连着你的头一块砍了。”

罗松堂吓得一抖,跪倒在地“笃笃”磕起头来。

景元帝懒得管他,又看向朱悯达等人,问:“你们四个怎么看?”

朱悯达,朱沢微,朱南羡均未答,反是朱觅萧自以为了悟圣心,抢着道:“回父皇,依儿臣看,也是全杀了好。”

景元帝面上没甚么表情:“哦,为何要杀?”

朱觅萧想了想道:“因为他们舞弊,诓瞒圣听,这回全杀了,日后天下读书人都不敢舞弊。”

景元帝“哼”着冷笑了一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注1),你如此浮躁,真该跟着你这三个皇兄好好学学。”

朱觅萧脸色一白,轻声说了句“是”,不敢接话了。

景元帝的目光落到沈奚身上,悠悠道:“小沈卿素来足智多谋,依你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沈奚微一思索,合手一拜道:“回陛下,臣以为余下那批进士,杀与不杀都一样,但若是杀了吧,太麻烦,还不如废物利用,着他们写个供状,发誓日后不做诓瞒圣听之事,拿着此供状,发去各部各寺,抑或府道县上试守一到三年(注2),看其表现再作擢贬,也彰显吾皇赏罚有度,宽厚仁爱。”

景元帝听了这话,神色缓和了些许,语气依旧肃然:“照你的意思是放了?倘若怨愤再起,何如?”

沈奚想了想,嘻嘻一笑道:“回陛下,这取才用人之道,不是臣的专长,臣是户部侍郎,最擅与黄白之物打交道,殿上正好有两个状元之才,陛下不如考考他们?”

这两位状元之才,正是景元十四年一甲头名柳朝明,以及景元十八年恩科,二甲第一苏晋。

景元帝微一颔首,道:“柳卿,你说。”

柳朝明合手一揖:“回陛下,臣以为朝廷不可无才,眼下各官职出缺,这一批新科进士正好可用。倘若北地仕子仍不平,可仿效恩科,立此春闱为南榜,再于今年八月开秋闱,只录春闱落榜的北地仕子,立此为北榜。如此,南北便不会再有怨言。”

景元帝点头道:“不错,如此一来可平息态势,二来也能缓解朝廷用人难题。可若是年年南北榜,岂不耗材耗力,操持繁琐?”一顿,忽然看向苏晋:“你说。”

苏晋品阶太低,诸卿均已平身,只有她一人跪着。

早先柳朝明让礼部私下整理的贡士名册,便已分了南北二地,她看过,再结合柳朝明方才的话,顷刻如茅塞顿开。

她伏地一拜,直起身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其实不必每年分为两榜取仕,只需让礼部将进京赶考的仕子分为南北两个名册,再分地取仕,譬如取北四南六,如此,当不会再怨声载道。”

景元帝看着苏晋,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缓缓道:“既已升你做御史,便不必跪着了,你且平身罢。”

苏晋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景元帝叹道:“后生可畏啊,悯达,你代朕拟一个旨,此回又是舞弊又是闹事,也折腾够了,余下的事,便按柳卿,小沈卿,苏卿三人的提议去做。”

朱悯达应是。

景元帝复又看向曾友谅:“曾卿?”

曾友谅顿时扑跪在地,磕头道:“启禀陛下,臣实不知吏部下头究竟是哪个乱臣贼子,竟敢谋害十三殿下,臣明日,不,今日就去查,待查出此人,臣,脱冠,向陛下请罪。”

景元帝幽幽地看着他,忽然道:“朕信曾卿。”顿了顿,又道:“但朕听闻,曾尚书的侄子,吏部曾凭,也搅在此局之中?朕了解曾卿,却不了解曾郎中。”

说着,也不等曾友谅辩解,吩咐道:“柳昀,你且将曾凭传到都察院,革职审讯,若他确参与谋害十三皇子,就由都察院处决了罢,不必再来回朕。”

柳朝明合手称是。

景元帝摆摆手:“朕乏了,你们都退下罢。”

一干人等拜别了景元帝,从奉天殿退出来。苏晋是最后一个出来的,殿门前已有人等着她了。

朱觅萧先唤了一声:“苏知事。”又讥诮道,“哦,不对,眼下已是苏御史了。”

岂知此言一出,前头不少人纷纷驻足。

朱觅萧一看,竟有都察院柳朝明,户部沈奚,太子朱悯达,七王朱沢微与十三王朱南羡。

他心中感慨,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名区区知事能转眼被擢升为御史,无人庇护岂能成事?

朱觅萧翘起嘴角,仿佛根本没看到这些人,笑道:“本王呢,最近对苏御史的事颇好奇,着人去查了查缘由。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苏御史跟吏部有些渊源?”

苏晋沉默不言。

朱觅萧又道:“听说当年曾郎中的妹妹,曾尚书的亲侄女对御史可谓一见钟情,一心想与御史结为秦晋之好,曾家找人说媒,没想到苏御史好大的胆子,拒得是斩钉截铁,这才叫尚书大人觉得你不知好歹,记恨上你的罢?”

不等苏晋说话,朱觅萧径自走到柳朝明跟前,合手打了个揖:“柳大人,眼下苏御史可是都察院的人了,这桩事本王已查过了,苏御史他委实冤屈,这个公道,您岂能不替她讨回?”

柳朝明目光沉沉,也未曾答话。

朱觅萧又笑了一声,转首看向朱沢微,似是惊慌道:“七皇兄,怎么办,一失足成千古恨,原以为吏部只是办了一个小小进士,没想到眼下竟叫都察院盯上了,今日的案子,您至多折一个吏部郎中,可倘若以后因为苏御史,将曾尚书折进去了,皇兄可怎么办?”

朱沢微知道,朱觅萧前前后后折腾一通,为的就是挑拨离间。

他巴不得吏部与都察院斗得死去活来,自己与太子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然后自己从中获利。

朱沢微看着柔善,实际上是个笑面虎,朱觅萧跳梁小丑似挑拨到他眼前来,他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朱沢微眉间的朱砂浸在廊下一片阴影里,显得分外柔和,他温声道:“十四弟,说起这个,皇兄倒是想起来,你这么多年,仿佛一直想纳晏府的大小姐,晏子萋为侧妃?”

朱觅萧面色一僵。

朱沢微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臂膀:“只可惜,这晏子萋从小就喜欢沈青樾沈大人,有心人稍一打听便能知道,她为了这事,闹了三回退亲,本已声名狼藉,幸而皇上看在老太傅的面子上,将晏子萋指给了长平小侯爷。你说你这哑巴亏吃的,该向谁讨去?是铁石心肠不为美色所动的沈大人?还是沈大人背后的东宫呢?”

朱沢微这么一提,苏晋想起来了。

难怪她代写策论,请任暄带她见晏子言时,任暄推说因为一桩私事,不便去晏府,反将她带到了金水桥头。

原来他早已与晏子萋订亲。

朱沢微这一记软刀子,可谓以牙还牙——十四不是要挑拨他与都察院的关系么?且将沈家与东宫送与他折腾。

朱沢微说完这话,当下与柳朝明这头郑重一揖,折身走了。

朱悯达唤了一声:“十三。”也转身欲走。

沈奚正要跟着去,柳朝明忽道:“沈青樾。”然后跟朱悯达一拜:“太子殿下,臣有事要问过沈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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