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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48)

朱悯达微一颔首,与朱南羡一道走了。

苏晋与沈奚跟着柳朝明,一路无言往都察院而去。

沈奚平生最恨人拿他的烂桃花开玩笑,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哎”了一声道:“不是,柳昀,你到底甚么事找我。”

柳朝明顿住脚步,转过头来,迟疑道:“你——”

沈奚头皮一麻:“打住。”

苏晋还是头一回见沈青樾这副吃瘪的样子,眸色微微一诧。

沈奚眼角跳了跳,正要挑扇反击,不曾想柳朝明也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却淡淡道:“不是要问你晏家的事。”

沈奚平白吃了个哑巴亏,扇子僵在半空,顷刻往回一收,摇开,缓缓扇了扇,仿佛十分镇定道:“哦,那是甚么事?”

柳朝明道:“前日你来我府上,在正堂的《春雪图》上瞧出甚么了?”

苏晋听到《春雪图》,不由愕然看向柳朝明。

沈奚的神色缓下来,对苏晋道:“本官问你,晁清晁云笙,可有别号?”

苏晋道:“有,他极擅字画,尝以卖画卖字为生,字画提陵山居士。”说着,却又自顾自迟疑道,“《春雪图》是他最得意之作,等闲不会贩卖,为何?”

沈奚嘻嘻一笑,故作神秘道:“你怕是不知道吧,柳昀怕都察院去查,动静太大打草惊蛇,早在四月中,便劳烦我帮忙找这个叫晁清的人。那字画,大约是他近两日才收到的。”

晁清失踪是四月初九。

也就是说,在她冒雨去大理寺请张石山帮忙后,柳朝明便着人去找晁清了?

难怪后来他能从诸多线索中,找出张奎这个证人。

苏晋当即对柳朝明一揖:“让大人费心了。”

柳朝明看她一眼,默了默,淡淡道:“没事。”

沈奚道:“苏时雨,照你看,晁云笙若当真还活着,会躲去哪里?”

苏晋想了想道:“若是我,在知道自己得罪了刑部与吏部的人,外头尽是追兵的情况下,我绝不会流落在街头,客栈不能住,更不能与他人接触,因为宁嫣儿已经死了,我与谁接触,就会给此人招来杀身之祸。

“我更不会出应天城,因为凭刑部的能力,一定有办法在沿途设禁障,一举将我捕获,所以,我一定会找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落脚处。”

沈奚道:“你是说牢狱。”

苏晋道:“这我已想过了,晁清失踪的第二日,我便去应天府下头的县衙看过,没有。”

沈奚问:“那京师衙门呢?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晋道:“我也找过了,也没有。”她一顿,问:“就是不知道刑部大牢与大理寺牢狱。”

沈奚与柳朝明对视一眼:“已查过了,也没有。”

柳朝明听到苏晋提起大理寺,忽道:“苏时雨,照你方才这么说,《春雪图》乃晁清最得意之作,等闲不卖?”

苏晋道:“正是。”

柳朝明微一思索道:“那你可有想过,在甚么情况下,他才会弃这幅画于不顾?”

苏晋垂眸锁眉道:“性命攸关?”再一想,晁清嗜画如命,仅仅是性命攸关,不足以让他放弃这副《春雪图》,那么他最后将《春雪图》出售,一定是想传达甚么,一个念头渐渐浮上心底,苏晋蓦地抬头道:“心灰意冷。”

柳朝明道:“一个人,在何种情况下,才会对自己平生最得意之技心灰意冷?”

苏晋迟疑道:“除非……他以后不能再画了。”

此言一出,苏晋倏然怔住。

是了,有一个地方,她从未去找过,因为她私心里,根本不敢想晁清会在此处。

沈奚道:“依照《大随律》,凡偷盗十两以上,会被斩去右手,官府怕这些人因失了右手流血致死,会在衙门下设一个医牢,将这些没了右手的人关于此处,但京师别有不同,京师的的医牢,设在大理寺。”

苏晋心头震恸不堪。

晁清平生最擅作画,其画灵气满溢有大家之风。

没成想到了最后,竟要以壮士断腕之志保取一命吗?

她的眉间浮起浓浓的伤色,却又在一瞬间转成劫后余生的慰然。

无论如何,只要人还在就好。

苏晋当即行了个大礼:“多谢柳大人,多谢沈大人,下官这就去医牢找他。”说着折身便要走。

柳朝明却叫住她:“慢着。”

苏晋回身道:“大人还有甚么要叮嘱的么?”

柳朝明眸中像是有春日晨时乍暖还寒的雾气,淡淡道:“你先去都察院,写好状子交与赵衍,让他在都察院立案,他自会派御史拿着状子随你前去,想必如此一来,大理寺必不敢拦阻。”

苏晋怔了怔,唇角一弯,竟展颜露出一枚喜悦的笑来,合手又是一揖:“下官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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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又是肥肥厚厚的一章

十多万字了,咱们苏苏终于开心地笑了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真是不容易啊。

另,沈奚不喜欢晏子萋,一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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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出自《论语》,释义:要多听,有怀疑的地方先放在一旁不说,即使是有把握的,说出来也要谨慎,这样就不容易招来别人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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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试守——古时候当官,不是中了举人进士就直接授命的,通常会试用一到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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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三九章

苏晋一路策马赶到大理寺, 医牢的牢头本想拦阻, 跟在苏晋身后的都察院小吏举起一份诉状道:“这一位是都察院新上任的苏御史, 还望牢头带路。”

牢头听此言,不敢再有微词,看了眼诉状,对苏晋说:“禀御史大人, 咱们这没有叫晁清的。”

彼时晁清落难,入狱是为自保, 岂会用真名?

苏晋道:“不必找叫作晁清的, 本官问你, 书生模样, 眉目清俊干净,入狱在四月初十至四月十二之间,这样的人可有?”

牢头想了想,连忙道:“有, 有。”说着就为苏晋引路。

医牢中暗无天日, 充斥着刺鼻的药草味,却仍掩不住血腥气息。

一旁的狱卒掌起灯火,在一间窄小的牢房前停下:“御史大人,就是这里了。”

牢中人倚墙坐着, 称着昏黄的火色, 只能看见他蓬乱的发, 脏兮兮的囚袍,一旁的袖管子空空垂着, 右手是真的没了。

苏晋接过烛台,走进牢房,在他面前慢慢蹲下身来,伸手拨开他额前凌乱的发丝。

是晁清。

不过短短半月余,他的脸已瘦得凹下去。

他像是在想甚么,眸中一片死寂,直到乱发被拨开,他的双眼才慢慢回过神来。

晁清看向苏晋,竟似乎有些陌生,有一瞬间,她觉得他仿佛已不认识她了,可他愣了许久以后,嘴角忽然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苏晋的眼眶霎时便红了,她扶住晁清的右臂,喉间一片涩然,垂下头,好半晌才说:“云笙,我来晚了。”

晁清的目色里有劫后余生的淡然,笑意虽十分浅,但也十分真。

他轻声道:“没有晚。我方才还梦见你,关了这许多日,意志消磨,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要见不到你了。”

身后的都察院小吏问:“苏御史,赵大人已在赶来的路上了,敢问是要此处审,还是换个干净些的地方?”

苏晋这才记起都察院来寻晁清的目的,是为仕子闹事一案。

她想了想,站起身问牢头:“你们这里可有干净的屋舍,热水,换洗衣衫?”

牢头犹疑道:“有是有,都不大干净。”看到苏晋眉头微蹙,他又诚惶诚恐道:“御史大人恕罪,下官这就命人去准备,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备好。”

苏晋摇头道:“一个时辰太久。”

一旁的狱卒小心翼翼道:“禀御史大人,医牢隔条街有间客栈,那里的老板娘跟咱们熟,不如小的去跟老板娘借一间厢房,请她备好热水与干净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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