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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96)

看完赵衍那头的,钱三儿将手里的一杳八字交给苏晋,自书案上捡出画来一一展开。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却不似赵衍为自家女儿说亲,须臾就给苏晋瞧了个七七八八。

苏晋一一看罢,只觉大家闺秀有之,小家碧玉亦有之,样貌出众的有之,亦有声名在外的才女。

画轴还剩最后两卷,钱三儿见苏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便道:“余下这二卷,其中之一,”他拾起一个卷轴递给苏晋,“出生最好的。”

苏晋徐徐展开,锦花丛中立有一女,额点梅花,头戴金钗,一身宫装华服,年纪尚轻,但凤目里却隐能观出不可一世之态。

苏晋的眼神落在画轴一旁的四字上——郃乐郡主。

她知道此人。

郃乐郡主名朱郃乐,其父乃故皇后的表弟,是故皇后在世的唯一亲人,虽一无战功显赫,二无政绩昭著,但因着这层宗亲干系,景元帝便为他一家赐了个皇姓“朱”。

朱郃乐虽是郡主,但因宫中并无嫡公主,她幼年时,又曾寄养在故皇后膝下两年,自小便有些自视甚高。

尤其是当年寄养在东宫时,曾追着朱南羡左一声表哥右一声表哥地叫,还是朱悯达听了不过耳,到底是嫡皇子与郡主,尊卑之分也不知,将她训斥一通过后,才有所收敛。

但朱郃乐喜欢的并不是朱南羡。

钱三儿在一旁好心提醒:“专程拿这画给你看,算是你我同为都察院御史,我徇个私,好心提醒你一句,她出生虽高,但绝非良配,何况她喜欢沈大人,这便罢了,还喜欢得有点不依不饶死去活来。”

苏晋道:“既如此,怎么八字配到我这来了。”

钱三儿轻描淡写道:“哦,这也没甚么,沈大人甚么性情甚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女子见了他,少有不动心的。”

柳朝明又端起茶盏,看了苏晋一眼,见她脸上没甚异色,垂下眼帘去吃茶。

钱三儿续道:“当年沈大人还是尚书府沈公子的时候,自秦淮河边一走,就要被砸几十条手帕,年未及弱冠,朝中半数以上家有未嫁女的都找沈尚书说过亲,可惜那几年沈公子年少风流,无心娶妻,流连烟花之地。”

苏晋讶异地挑起眉,未曾想沈奚还这般荒唐过,但一想他的性情,又觉合乎情理。

后宅不是有句打油诗么——文臣有沈柳,武将有戚卫。其实这诗后面还接了一句胆大包天的,初七看月星十三,不及冬月寻梅踪。

然而,昨日宋珏将这诗念给苏晋听的时候,提点了一番,说后头几位的桃花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排头一号的沈公子。

钱三儿道:“扯远了。”又自拣选出来的画轴里,拾出最后一幅递给苏晋,“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

画轴上有四字,翰林舒式。

苏晋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心想朝中的那位舒桓舒大人不是中书舍人么。

而中书舍人官阶虽低,但舒桓却是景元帝御用笔杆子,凡举有甚么难以决断的,专横如朱景元都愿听他一二言。

柳朝明往那卷轴上扫了一眼,顿了顿,不由微微蹙眉:“舒闻岚?”又问,“怎么,他身子好了?”

苏晋一听“舒闻岚”三字,一下便想起来了。

中书舍人舒桓之子舒闻岚,当朝第一大才子,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胡语,蒙古语,西洋语十余语言,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一不晓。

可惜造化弄人,胸怀经天纬地之才,生来就是个病秧子,自小又染上哮喘,一操劳就犯病,腰间永远挂一个草药囊。这还不算,但凡转寒转暖,他都能病上一阵,病势缠绵不去,故而一年十二月,舒闻岚有七个月都仰躺在卧榻半死不活。

只能看书做学问。

赵衍道:“听说先头入冬前,舒桓找了位神医给舒闻岚瞧过病后,入冬这两月他已没犯过大病,也就一个喘症,拿药草囊问一下便过去了。”

自然画轴上的女子不是舒闻岚,而是舒闻岚之妹。

苏晋展开画轴,图中女子眉若远山,眼有薄暮寒烟,虽非倾城国色,淡然慵懒间却带一丝灵动。

一旁提着四字:舒式容歆。

苏晋愣了愣,比起之前十余美人图,是这个看着顺眼些。

钱三儿道:“舒桓对儿女姻亲一事颇寡淡,我特地选出来这副,非但因为是舒闻岚亲自到我府上来求的八字,你大约不知,你今冬初回京师当日,这个舒容歆是见过你的。”钱三儿一顿,“听舒闻岚说,她确实对你有意。”

柳朝明再一次放下了他手里金贵的茶盏。

第75章 七五章

苏晋有些窘迫,垂眸又看了眼画上眼含薄烟的舒容歆,轻声道:“我不记得曾见过她。”

钱三儿道:“我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不过,”他又将月牙眼弯了起来,“你明日可以亲自问问舒闻岚。”

苏晋不解。

“年关宴的席次是按品级排的,你与舒学士同列正四品,听说他昨日拖着病恹恹的身子亲至礼部,让罗尚书开个后门儿,把你与他的座儿挨在一处。罗尚书你是知道的,生怕舒闻岚一个不合心意在他礼部犯病咽了气,当下就应承了。”

苏晋听罢,将手中画轴卷起:“有劳钱大人了。”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自己身为女子执意入仕,迟早要过姻亲这一关,眼下躲了数日,劳烦了钱三儿,心中已十分过意不去。

苏晋于是起身先对赵衍揖道:“多谢赵大人好意,我自回去再想想。”再对钱三儿揖道,“有劳钱大人,日后倘再有臣工为下官婚娶一事找去大人府上,请大人令他们来苏府,我自与他们解释。”

赵钱二人见苏晋无心此事,当下不便再讨结果,几人合手对拜,便自值事房离去。

苏晋走在最后,看着三人的背影,轻声唤了句:“柳大人。”

一地积雪,柳朝明听见冰渣子在脚下碎裂。

他眸光微动,回过头来眉间已疏阔无物,淡淡应了句:“嗯。”

苏晋上前来垂首揖下:“方才竟忘了要谢柳大人,劳大人为时雨费心,时雨……”她微微一顿,忽想起柳朝明日前说的“不必起兴”,于是将兴头话掐了,抬眸径自问,“想问大人有甚么好法子没有?”

她是常年操劳,面色苍白,好在有一股韧性撑着,疲而不倦。这几日大约歇得好了,颊上染上一抹恬淡的好气色,眼深处清透有光。

柳朝明避开目光,淡而无波地问:“你这些年,可曾给去信杞州故里?”

杞州不是她的故里,苏晋知道,柳朝明问的是当初收留了她半年的杞州苏家。

她微一摇头:“不曾。”

不是不愿,当初苏家人对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寄养子十分不满,以为是苏老爷在外头折腾出的私生子。苏老爷从来好名声,却为了昔日与谢相的情谊,竟将就着以私生子的名义,认她做了亲子,为她落了户。

苏晋借住苏府的半年,整个宅邸如一口煮着滚滚沸水的锅,几个夫人姨娘成日为她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大约是怕被她这个多出来的少公子分走家业。

后来有一日,苏晋听见,她们私下里称她“野种”。

苏晋自小承家学渊源,三岁能诵,五岁成诗,经史子集过目不忘,一身傲骨下头藏着的都是锦绣才情,她自可忍不堪,却不能忍旁人辱她家人。

苏晋想,她不是甚么野种,她是谢相之后,而她的祖父,在她心中就如东升的旭日。

隔一日,苏晋便收好行囊,辞别了苏老爷。

这个与人为善的老先生深谙谢相心性是以知道苏晋必不可挽留,默不作声地送别了她五里,塞给了她一张银票,说了句看似绝情实则慈悲的狠话:“我家被折腾成甚么样,你也看到了,你走罢,到天涯海角,日后不必再来信。”

柳朝明的声音听不出悲喜:“今岁入冬,苏老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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