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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95)

胡主事吓得磕头,嘴上说:“微臣这就烧,这就烧。”

等到带着两名内侍将画像从朱南羡案头一股脑清出去,他又想了,若他将画像烧了,也不必等十三殿下动作,圣上,东宫,礼部,谁都能索他的命。

哦,还有个甚么都管,甚么都能参一本的都察院。

一想到都察院,胡主事福至心灵,恰好身后的内侍也从旁提点:“大人,要不咱们先将这些画像藏起来罢。”

藏到一个十三殿下想不到,找不着,不怎么敢动的地方去。

胡主事与都察院二当家赵衍乃多年旧友,早些年两人各领七品衔时,便儿女订了一门娃娃亲。后来赵衍官运亨通,按理说胡主事是高攀不上了。然而赵衍为人正直,恪守承诺,仍是到胡主事府上提了亲,两家人从此结为亲家。

胡主事想,眼下能帮得上他这个忙的,大约只有右都御史赵衍赵大人了。

他命人用裹艾草的麻布将画像裹了,堂而皇之地带着两名内侍一路行至前宫,来到都察院外求见赵大人。

赵衍一听说胡主事的来意,觉得十分不成体统,本想推拒,可他转而一想,自己眼下不是正缺两名闺女的画像吗,胡主事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况且明日就是年关宴,苏晋这成日里躲在都察院里头,明日总不能不见人吧?到时候皇亲贵胄,达官能人少不了要拉着她说亲的,自己抢不过怎么办?

赵衍于是肃然道:“好,我就帮亲家保管一日,亲家明日记得把画像拿走。”

两名内侍跟着赵衍一路穿过中院,行至值事房前。

却不料赵大人蓦然顿住脚步,他二人险些撞他背上。

三名堂官的值事房是挨着的,而赵衍的房前,正站着两位不速之客——柳朝明与钱三儿。

钱三儿知道柳朝明与苏晋大约沾了点亲故,正为了苏晋的事来找他,可惜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就撞见赵衍了。

两名内侍见到左都御史大人,吓得跪在地上,自报家门乃宗人府属下,可惜手里画像实在太多,一时拿不住落在地上,果在麻布里的美人图便一一滚了出来。

柳朝明与钱三儿知道赵衍跟宗人府的关系,一见这许多画像,大约猜出点因果。

钱三儿在公务里讲规矩,私下里却不爱画方圆。

他方才还在愁怎么让苏晋自他手里十余帖八字里选出一个心仪的,看了这许多盖了宗人府戳的画像,心生一计。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极了。

钱三儿弯起月牙眼,十分和颜悦色地走到那名抖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内侍跟前,弯下腰帮他将画像一一拾起,然后温声道:“没事了,你二人退下罢。”

两名内侍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了。

钱三儿又笑眯眯地对赵衍道:“赵大人,那三儿这就帮你把画像拿去您的值事房搁着?”

赵衍觉得钱月牵纯属黄鼠狼跟鸡拜年。

他这话的意思琢磨琢磨,难道不是反正真出了事有他老赵顶缸?

赵衍一脸郁结地跟着钱三儿一起进了值事房,没留神柳朝明也进来了。

值事房挺宽敞,三位堂官对着一桌子堆积如山的美人图,一个窃喜,一个郁闷,一个面无表情,但都没走。

都察院一年也闲不了几日,公事上大都能通力协作,谁成想这好容易闲下来的时光,难道要糟蹋在“勾心斗角”身上了吗,赵衍更加郁闷地想。

他能猜到钱三儿的目的,钱三儿自然也能猜到他的,但两人都绷着,谁也不先开口,毕竟不是甚么光彩事。

这时,苏晋叩了叩值事房的门,问:“赵大人,您找我?”

第74章 七四章

赵衍找苏晋做甚么,自不必言说。

他看了眼赖在他值事房不走的二位,对苏晋道:“苏御史,借一步说话。”

钱三儿眼中笑意如涟漪,里里外外全是套:“赵大人有话不能在此处说吗?咱们都察院何时这么见外了?”

赵衍不作声地回头看他一眼,牙缝里蹦出两个字:“私事。”

苏晋听到“私事”二字,心里惊了一下。

她这些日子虽身在都察院,但并非不闻窗外事的。御史这官职,归根究底就是监察弹劾,监察有大小,上至家国天下,下至鸡零狗碎,是以哪户人家去钱三儿府上求了亲,不消苏晋亲自查,手底下几名御史自会告诉她。

苏晋深觉对不起钱三儿,但她也没奈何。

这几日,她已忙中抽空的将不娶亲的借口罗列了一二三到九九八十一,其中最好的一条已被钱三儿用了去,若她再称问道修佛,便让人觉得假意推脱了。

余下的借口都是歪瓜裂枣,苏晋想,总不能声称自己身有隐疾罢,她苏大人终归还是要脸的。

苏晋知道赵衍为何找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钱三儿又道:“正是私事。”

他笑意满眼地在一案堆积如山的画轴里翻出两卷写了“都察院赵氏”的径自递给苏晋:“赵大人,您不是紧赶着给苏御史说亲吗?拿着两张八字他能瞧出甚么,不如请他看画。”

然后他笑意更深了,十分和蔼可亲地对苏晋添了句:“我排个队。”

这话的意思是,倘若苏御史对两位赵家小姐不满意,他手里还有十余佳丽。

赵衍未想钱三儿竟敢将这层意思挑明了说,不由捻起一丝严肃斥道:“放肆,这臣工之女的画像,岂是我等随意看的。”

可看着画已然到了苏晋手里,心中又生出期盼,他是真巴望着她能从两幅画里挑一个,苏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为人谦和不浮躁,倘能得这样的贤婿,岂不美哉?

而苏晋听到“臣工之女”四字,忽然意识到了甚么,她看着画轴上宗人府的戳,不由道:“敢问赵大人钱大人,这是……各臣工送去给十三殿下选皇妃的画像?”她一顿,“怎么到都察院来了?”

赵衍与钱三儿在苏晋的目色里隐约捕捉到一丝不快,以为她这模样,是不满他们将十三殿下挑剩下的塞给她,于是解释道:“宫里那只老猫不是死了么,各宫熏艾草,宗人府怕将画像点着了,这才拿来都察院放一日。”

苏晋将信将疑。

赵衍刚直不阿了数十年,这一回又是徇私又是扯谎,一看苏晋有疑色,忍不住道:“罢了罢了,此事就当我不曾提过。”

谁知苏晋目光再一扫值事房中,堆了整个案头的画轴,微微沉吟,竟回了一句:“那就……都看看吧。”

此言出,早自屋中坐着的柳朝明似乎愣了愣,别过脸来看了苏晋一眼,须臾,又埋下头吃茶去了。

赵衍默不作声地将房门掩了,回过头,忍不住又问了句:“哎,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大合适?”

苏晋与柳朝明皆不答话。

钱三儿道:“过了年,偶尔违个禁,怎么了?谁还没个出格的时候?”

赵衍心道也是,都察院三位堂官公事上各司其职各谋其位,私下里办起事来倒没那么多讲究。

将要把画展开,他看了柳朝明与钱三儿各自一眼,忍不住又道,“不是,这会子是我给苏御史说亲,你俩也看着算怎么回事呢?”

钱三儿道:“你说亲,不得有一个保媒拉纤的?”意示自己,“不得有个长兄帮着掌眼?”意示柳朝明。

赵衍拿眼神去问柳朝明:是这意思吗?

柳大人终于放下他金贵的茶盏,言简意赅:“看吧。”

两幅画卷展开,分是赵家大小姐赵婉与二小姐赵妧。

苏晋的眼神在赵妧的画上多停留了半刻,只见她眼如春杏,眉似新月,一身水绿衣裙沾着点春来的生机。

赵衍其实是希望苏晋能瞧上赵婉的,一看她这模样,不由道:“妧妧是好看些,就是人有些怯生,又是个庶出,性情是好的。”

苏晋却不表态,只道:“有这样两个女儿,是赵大人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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