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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101)

“居士何必这样操劳,”玉夏则道:“将自己私房捐出去也就罢了,还这样奔走。”

“能多做一点也好,反正于我而言,也并不难,积德行善,总不是坏事,”钟意道:“兴许我早些促成此事,便会少饿死一个人。”

玉秋笑道:“居士是真正的慈悲人。”

钟意摇头道:“那倒也担不起。”

“我也曾自怨自艾,天下这样大,为何只我会受那么多苦,可是后来见得多了,才知道我所经受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那些掩藏在记忆中的过往,都曾是她不愿提及的伤痛,然而到了此刻,全然释怀时,却觉满心轻松。

催马向前,她道:“士兵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有时甚至连尸身都无法带回,只能就地掩埋,魂归千里,灾民在饥寒中慢慢死去,饱受折磨,那苦痛也并不比我少,这世间其实有许多远比我不幸的人。”

“我忽然间,想为他们做点什么,”钟意平和笑道:“曾经有人告诉我,污迹是无法彻底擦除的,但并不是无法遮蔽。”

玉夏好奇道:“那要怎么做呢?”

“用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辉去掩盖它,用世人皆知的功绩去淡化它,我从前只是听,却不明白,直到突厥军营中脱身时,才醍醐灌顶,忽然醒悟。”

为什么前世没人在意她,东宫臣属们,即便满脸敬重,口中尊称,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无非因为她的光芒皆是来自李政,她是打着李政标签的女人。

假如她能建立起不逊于李政的声名与功绩呢?

那便是李政配不上她了。

“我不是男子,无法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但也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钟意笑了,那笑容中有些希冀,还有些期许:“立德、立功、立言,这是圣人所说的三不朽,谁说只有沙场征战才行?”

从没有女人做过这样的事,那我便来做第一个。

我要这片土地上镌刻我的功绩,要这青史,记住我的名姓!

第72章 赈灾

“此地崔府主人名为崔桓,年约五旬,是清河崔氏家主的侄子。”

刺史府随行的侍从同钟意介绍:“他的父亲是崔家家主的庶弟,血脉上还算亲近。”

钟意先前对此一无所知,听得仔细,又道:“这位崔先生素日如何?”

“崔先生喜好黄老,常与方士相交,”侍从说的隐晦:“每每得了空,便会游山玩水去,最是旷达。”

原是个痴迷丹药,渴慕成仙的人。

钟意有些头大,苦笑道:“怨不得陶刺史将这差事推给我,许是吃准了这人不好说话。”

话刚说完,她又反应过来:“求神问道所需不菲,这一家既是庶枝,又不入仕,哪里来的银钱?总不能从主家那儿得来的吧?”

“居士有所不知,”那侍从解释道:“崔先生早先娶妻安山柳氏,还纳了几房妾,可惜只有正妻柳氏生下一位女郎,妾室再无所出,按规矩,要么自崔家过继子嗣,要么叫女儿招婿入赘,这两个他都不想,才渐渐迷上了求神问道,不愿在家中久留。”

“柳大夫人生的那女郎名兰溪,极是聪慧,生意上颇有手腕,又有清河崔氏的名头在,竟也成了石州少有的豪强大户。”

钟意听罢,失笑道:“我听这位女郎手段非凡,想必不比崔先生逊色。”

那侍从面有讪讪,赶忙赔笑,钟意倒也不为难,随意又问了几句,便不再多说,催马往崔府去。

随行侍从取了名帖,递与门房,不多时,便有崔府人出门相迎,为首之人,竟是位华光四射的女郎。

“家父出门访友未归,家母卧病在床,故而无法相迎,”那女郎上前施礼,口中笑道:“怀安居士不要见怪。”

钟意见她仍是闺阁女郎装扮,又是为首之人,想来便是崔家唯一的女儿崔兰溪,客气道:“想是崔家小娘子当面?”

“正是,居士唤我兰溪便是,”崔兰溪笑着迎了他们一行人入内,吩咐奉茶,又温和道:“怀安居士乃是稀客,我素来景仰,能登我家门,倒使崔家蓬荜生辉。”

钟意见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心中有些喜欢,笑道:“是我搅扰了。”

崔兰溪只是笑,笑完又亲自为她续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居士此来,有何贵干?”

“确是有事相求。”钟意也不绕弯子,将先前陶刺史所说之语说与她听,又道:“我知这有些为难,但朝廷钱粮已在路上,数日便可抵达,至于利息,也不会有所亏待。”

崔兰溪听她说罢,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莞尔道:“用灾民壮劳力疏浚河道,真是妙计,这主意是居士想的?”

钟意道:“确实,叫你见笑了。”

“哪里哪里,”崔兰溪又道:“居士有仁心,想必不会只是空谈,必有所为。”

钟意坦诚道:“我在石州微有薄产,且还有些积蓄,便一并交与陶刺史了。”

崔兰溪笑道:“那居士不是赔钱赚吆喝?”

钟意道:“有何不可?”

崔兰溪忽然道:“我听闻居士曾只身入突厥军营,劝退数万敌军,可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钟意道:“随我一同前往的,还有校尉武安,其人勇武出众,劝退的也不是数万敌军,而是几万,传言夸大了。”

“已经是惊世之举了。”崔兰溪定定看她半晌,道:“居士觉得,我会将钱粮送到刺史府中吗?”

钟意想了想,道:“我觉得会的。”

崔兰溪含笑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很聪明,不会看不出朝廷有意削弱世家,像石州崔氏这种资产雄厚,又朝中无人的庶枝,便是下手的最佳对象,倘若再加上见死不救的罪名,便更是名正言顺了。”

钟意平静看着她,道:“再则,石州分家资财如此之多,又无子嗣承继,清河崔氏之中,觊觎者也不少吧,而你这个可以招赘的女郎,便是他们最大的绊脚石。”

“居士颖达,名不虚传,”崔兰溪面露赞叹,忽然起身拜道:“愿执箕帚,随侍左右!”

钟意先是讶异,随即失笑:“此语是向豪杰举荐,愿意做其妻室的意思,你哪里用得到?快快请起。”

“自古女郎以为那郎君胸怀大志,意在四方,便委以终生,”崔兰溪却不起身,神情坚毅,道:“我以为居士志向远大,不输儿郎,为何不可相随?难道只有男人,会有一碗酒而托生死的胆气吗?”

“你既有此志向,想也不甘心将偌大家业交与旁人,”钟意道:“若是跟随于我,岂非前功尽弃?”

“我为石州崔氏呕心沥血,绝不肯假手旁人,必要择婿入赘,”崔兰溪目光明亮而锋锐,道:“天下最好的男子,岂不尽在长安?至于家业,我早有安排。”

“果真有男儿胆气,”钟意赞了一句,亲自将她扶起,笑道:“执箕帚却不必,待我石州事了,你便同我一道返回长安吧,我有几个朋友,必然很愿意结识你。”

崔兰溪知她首肯,倒不勉强,坚持向她施礼,道:“居士大恩,我永生不忘。”

“崔家尚有余粮数万石,有今岁新收的,也有往年积攒,州郡若用,尽可取挪,不必再还,”她道:“居士舍得,我如何舍不得?”

“那倒也用不了,”钟意笑道:“我只是舍了此地身家,不值一提,而石州却是你这一枝的腹地,如何能自毁长城?”

“居士不必笑话我了,”崔兰溪亦笑道:“这些钱粮不是用来赈济灾民,而是用来买命、养望,我自散家财,又用之于民,朝廷怎么还再下手?其余崔家人还有什么好觊觎?我也得个空闲。”

钟意叹道:“道理易懂,但并不是谁都有勇气做。”

“我原就是从无到有,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崔兰溪反倒坦荡:“居士只怕心急,不耐久坐,我令管家与长房与你同往刺史府,同陶刺史说明,我自去各处粮仓,处置调度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