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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109)

第78章 前世(十一)

正是武德八年,阳春三月。

今岁的春天来得格外早,窗外那株西府海棠也开得早,娇红的花朵鲜艳妩媚,衬着翠色的叶,端的娇俏。

侍女搬了绣凳,钟意便在窗边坐着,有条不紊的做刺绣,崔氏自外间过去,见状笑道:“怎么样了?”

钟意起身,迎了她坐下,道:“还早呢。”

“离着婚期还有一月,倒也不是很急,”崔氏温和笑道:“只要成婚前能做出来便是。”

钟意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怎么觉得,有点玄乎。”

“给夫婿的衣袍,别家的女郎早一年便问了尺寸开始做,偏你懒,”崔氏手中执着团扇,闻言在她身上拍了下:“不肯早早准备,这下倒好,来不及了吧?等你嫁过去,看你怎么同幼亭讲。”

“她们怎么能跟我一样?”钟意振振有词道:“她们成婚早,夫婿年轻,体量未定,尺寸上得调整,当然得早早准备,幼亭哥哥都二十五了,怎么都不会变,晚点准备怎么了?”

“罢了罢了,”崔氏也只能道:“幼亭不说什么,我也没必要讨嫌。”

然后又低声叮嘱她:“来日嫁人,做了沈家妇,可跟在家不一样,如何处事,你自己得有个度。”

“我知道,阿娘都说过好多遍了,”钟意笑道:“彼此知根知底,哪里用得着这么忧心?”

崔氏见她如此,颇觉欣慰,笑了几笑,又有些伤怀:“你两位兄长都已经成家,膝下有儿有女,马上你也要出嫁,我算是了了最后一桩心事。”

她眼眶湿了,自觉失态,低头拭泪:“你阿爹同你祖母若是见到,不知该有多高兴。”

钟意心中亦是酸涩,强忍着泪,劝慰道:“我马上就出嫁了,阿娘偏说这些惹我伤心……”

“好,不说了不说了,”崔氏轻拍她的手,嘱咐道:“幼亭是个好后生,你们好好过,他年岁也不小了,早些生个孩子,才是正经。”

“阿娘,”钟意无奈道:“还没嫁过去呢,你想的倒远。”

“这有什么远的?”崔氏却道:“我嫁给你阿爹的第二年,便生了你大哥,幼亭今年二十有五,即便你明年能生下来,他也二十六了。”

“好啦,”钟意捂脸道:“我知道了。”

崔氏眉梢一动,正待再说几句,却见玉竹自外边进来,笑嘻嘻道:“安国公夫人与沈郎君来了。”

越国公辞世后不久,钟老夫人也因病辞世,府中连遭变故,崔氏再倒下,便没有主事之人了,强撑着打理了两桩丧事,人便病了。

李氏同她亲如姐妹,彼此府邸又离得近,时常过来探望,崔氏也实在不放心未嫁的幼女,这才撑了过来,加之两府间的那桩亲事,当真是亲如一家。

这会儿听说李氏到了,崔氏面上便盈满了笑,起身道:“走,一道去迎迎他们。”

儿子的婚事近了,李氏满心喜意,见了钟意,笑道:“阿意的衣袍做的怎么样了?”

钟意厚着脸皮道:“快完成了。”

她的绣工如何,李氏是知道的,至于进度如何,想来崔氏也没少同她念叨,只是她将钟意视为自己的女儿疼爱,也不会刻意拆穿。

“好了,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儿去吧,”李氏挽住崔氏手,回身笑道:“我同你母亲说会儿话,硬叫你们陪着,幼亭怕会埋怨我了。”

钟意听得羞赧,侧目去看沈复,却见他也正看自己,那目光温柔,隐约缱绻,她面颊有些热,下意识回避开了。

他却上前握住她手,含笑唤她:“阿意。”

……

一月时间听起来很长,真的过起来,却跟眨眼似的。

直到涂了脂粉,点了绛唇,发髻高挽,凤钗斜坠时,钟意心中仍有些梦中似的不真实感。

她居然要嫁人了。

崔氏一夜没睡着,早早起身安排各种事宜,见时辰差不多了,又往女儿院里去。

客人们已经登门,长子、次子与长媳在前院操持,小儿媳妇便同婆母一起,准备送小姑出嫁。

该说的都说了,今日大喜,倒也不必过多叮嘱,崔氏握住女儿手,目光不舍,还有些欣慰,最后方才道:“好好过。”

钟意颔首:“我知道。”

时辰到了,侍女们递了金柄玉扇过去,钟意接了,抬手遮面。

走出这个门,她便不再是越国公府的女郎,下一次回来,便是以沈家妇的身份了。

钟意有些感伤,心中喜意也略微散了些,却听外间喧闹起来,玉秋悄悄从窗户那儿瞅了眼,低声笑道:“姑爷来啦。”

成婚当日,男方照旧是要催妆的,越国公府有六位郎君,却只有钟意一个女郎,哪里肯叫沈复轻而易举的娶了去?

少不得要为难他。

好在男方早先便有准备,沈复文采斐然,几位相伴而来的,也皆是时下颇有声名的才子,林林总总作诗数十首,一片叫好声中,敲开了闺房的门。

钟意团扇遮面,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却遮不住,四目相对,也不知是谁先谁后,一道笑了起来。

“差不多就得了啊,”有人嚷嚷道:“成婚以后腻歪日子多着呢,在这儿眉来眼去,可就说了。”

一片哄笑声中,钟意拜别母亲与兄长,同沈复相携离去。

……

如同催妆一般,抵达男方家中,新妇却扇之时,仍旧需得新郎作诗催促,这连其余几人都难不住,更不必说沈复。

钟意貌美,早有京都明珠之称,只是前几年在府中守孝,并不出门,见的人也少,许多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恰逢新嫁,自是翘首以待。

金柄玉扇缓缓放下,新妇面似春霞,神凝秋水,正红嫁衣灼灼华艳,人却钟灵毓秀,前厅内众人看的痴了,一时竟无人做声。

钟意知晓自己今日很美,又或者说,每一个女郎成婚那日,都是她最美的时刻,她不是自矜容颜的人,然而见沈复的目光定定落在自己面上,心底仍有些甜蜜的欢喜。

二人挽着手往新房去,身后是一片啧啧称叹声,钟意的手有些热,面颊也一样,他也是。

出了前厅,前面便有人引路,她先前也曾到过安国公府,沈复的院子,也不是第一次去,然而以新妇的身份入内,却还是第一遭,心中正有些羞怯,却觉沈复与自己交握的那只手,略微用力了些。

“阿意,”他侧过身,在她耳边道:“稍后还要敬酒,我真不想去了。”

钟意听得一怔,随即反应过了,不止面颊,连被他贴近说话的那只耳朵,都热的红了。

新房装饰一新,早有侍女在此,备了酒菜,割成两半的匏瓜与温酒,只是此刻却还用不上。

“今日来客颇多,我在前厅可能会留的久些,”沈复带她到塌上坐了,道:“阿意,你先用些饭菜,我不叫你久等。”

他这话说到,倒好像她迫不及待一样。

钟意微微垂首,道:“你去吧。”

沈复低头看她,忽然揽住她腰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内室里还有别人在,钟意着实羞赧,正待伸手推他,他却已经松手,抚了抚她面庞,转身走了。

内室里掌了灯,红烛摇的人心都乱了,钟意吃不下什么东西,胡乱用了几口,便对着那几盏灯出神。

夜色深了,沈复也没叫她久等,约莫两刻钟后,便带着一身酒气回房了,嬷嬷们含笑斟了酒,二人各执一半匏瓜,饮了合衾酒。

“礼成。”为首的嬷嬷笑道:“良宵不可辜负,奴婢们告退了。”

侍女们依次退去,内室里只留了他们二人,红烛摇的慢了,连空气也旖旎起来。

窗扉是半开着的,夜风徐徐吹入,送了花香进来,月色清皎,当真动人。

沈复目光落在她面上,道: “今日是十五,阿意。”

钟意明白他未尽之言,抬眼看他,低声道:“莫思身外,且逗尊前,愿花长好,人长健,月常圆。”